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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一辑)-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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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欠了三十万没付清。另一拨是郊外的一个副食品供应公司,说原来的老板欠了他
们十几万货款,今天推明天,拖了一年多,听说新换的老板有实力,就来催讨旧债。

    这可是萨悟空没料到的,他当即给谭龙和“老娘舅”信贷科长程大力都挂了电
话。不一会儿,他俩都匆匆赶到。

    谭龙很恼火,他说:“这不是给我们吃‘药’吗!不行!我们不管,这个账不
能算在我们头上,谁欠谁还。”话是可以这么说,可转让合同里没注明这一条。谭
龙心里明白这件事棘手了。

    程大力很尴尬,他让两拨人先回去,他说:“你们不要担心,银行的人都到了,
还付不出你们区区几十万?”

    两拨债主被程大力哄走后,谭龙和程大力钻进包房商谈如何解决这两件事。

    萨悟空从留用的女收银员口中获悉,原来的法人,和程大力有亲戚关系。在这
笔交易中,程大力是得了不少好处的。“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萨悟空想怪不
得程大力这么起劲,看他怎么来收场了。

    萨悟空不想掺乎在里头,他让厨房给他做一碗鳝丝面来,和受了莫大委屈的经
理吴星华,坐在大堂角落里,边吃边和他聊聊,下一步准备怎么经营酒店。

    小吴从前管理的餐营部门,档次是五星级的,从未碰到过这种阵势,他餐厅里
的客人大都是有钱有地位有教养的,连陪同这些中外豪客的小姐,在上海外表也是
第一流的,而且,都会说几句英语或者日语。他私下和不少这类小姐保持着密切的
往来。

    他说,这些小姐会经常把客人带到他经营的餐厅里来,让他斩一刀。当然,对
这些小姐是要适当给点好处费的。

    “这没问题。”萨悟空说,“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把酒店营业
额搞上去,给点回扣,也是应该的。现在各行各业都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包房里传出笑声,看来事件己顺利化解,谭龙把萨悟空和小吴叫进
包房。

    “小吴啊,你从明天起就不用担心客源了,”谭龙说,“还是程科长有办法,
明天有两家招待大户,给我酒店各先打十五万支票进来,他们是一家大的房产商,
一家建筑承包商,也是大力他们银行的客户,一年招待费都不下百万,光这两家客
户,就要撑死你了,小吴就把菜肴、酒水、服务、管理搞上去,保证客人来了,吃
得满意,玩得开心,就可以了。”

    “我补充—点,”程大力憨厚地笑着,他说,“那两家老板带客户来消费,有
多少账上扣多少,多扣一点也没关系。可是,他们自己家里人来这里聚聚,就不要
收钱了。”

    “这规矩,我懂。”吴星华说,“这是餐营业里的游戏规则嘛。”

    萨悟空心里感叹不已:从前,憋在家里“等待戈多”,狗屁不懂,还以为自己
很深沉,连XO和VSOP都区分不清,还以为自己很高雅,属于上流社会。

    自从进入谭龙公司,投身到改革开放的火热生活中后,大大开阔了视野,知道
社会上还有许多善良的老百姓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白道黑道,亲眼目睹4999元一瓶的
“路易十三”可以当啤酒喝的。

    而在西郊迎宾馆里的八角亭水上餐厅进餐时,脑袋大纯白的荷花竞相绽放,天
鹅和成双成对的鸳鸯,在四周游弋,在似有似无的江南丝竹声中,端上来三尺长的
腰形盘,盘里上百只八两以上的阳澄湖野生清水大闸蟹,配以几十种名贵中药和花
卉,组成的“将军与美女”药缮,连几个摄像的东洋鬼子都惊得瞠目结舌,而我们
这里却讪笑对方:小意思、小意思啦。

    当时,萨悟空只能专拣雄蟹的膏来吃,而且整夜兴奋得睡不着觉,同宿在西郊
迎宾馆的荒野总结道:“吃得好,睡不着,到处跑,找人嫖。”

    他想,天天这样滋补,“秃头歌女”也会长发披肩,欧仁。尤涅斯科也用不着
担心,这世界上的钟,敲了一点半后,又恐怖地敲上二十九下,再去写什么荒诞派
戏剧,纯洁的天鹅和色彩绚烂的鸳鸯在戏弄着高雅的荷花,一切都笼罩在歌舞升平
之中,人,还发什么神经呢?

    程大力又提前退席了,作为信贷科长,他还有好几个饭局,必须到到场,去应
酬一番,他临走时说:“萨老师,我们命苦啊,行长一句话,我们跑断腿。哪天,
一起到‘绿岛三温暖’廖言那里,我们好好聚聚,喝个痛快。”

    他一走,谭龙马上说:“大大的狡猾,萨老师,你看得懂吗?”

    “什么?”萨悟空己经学会了孙利那一套一一装戆,“我看不懂。”

    谭龙也不多解释了,他只是交待萨悟空:“廖言那个‘绿岛三温暖’里,肯定
还有不少花头,你不要轻易松口,和他签合同。”

    “花头是肯定有的,”萨悟空己经准备帮廖言—手,他说,“现在,就看谁能
花过谁了,上海滩上,又有谁能花过你谭龙、谭老总呢!”

    “哎,萨老师,你可不要给我戴高帽子,”谭龙心情不错地说,“上海文艺界
谁不知道,黑色幽默剧团的大编剧,是鼎鼎有名的花魁王子,什么时候找两个女明
星来,我们一起花一花,怎么样?”

    提到这码事,萨悟空想到还在南空招待所公司特设客房里的扬州女人李梅丽,
他便请示谭龙:“下午你带来的这个女的,怎么弄?”

    “我不管了,”谭龙笑眯眯地说,“反正,尺寸也放给你了,只要把她摆平、
搞定、搞得她舒服,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就看你的本事了。”

    就要你谭龙这句话,萨悟空想,在公司的特设客房里,谁还敢把他怎么样。

    谭龙是一个工作狂。在“美好人生”大酒店和萨悟空总结了一天的工作后,已
经十点多了,他还要驱车,到国际贵都大酒店接台商周先生。他要带周先生当夜赶
往七十多公里外的南郊渡假村,明天一早再去看合资项目的厂址。他是从来不想回
家看看老婆的企业家。

    离开‘美好人生’大酒店,萨悟空选择回南空招待所。他仍然选择步行。

    萨悟空喜欢步行,喜欢独自一个人步行。和人在一起他有一种孤独感,独自一
人他往往会很充实。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跑啊跑,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人生
所有的苦恼。

    尤其是在夜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他会陷落到某种幻觉中,好像潜入
一个四通八达,既无进口又无出口的迷宫,又像行走在无比无垠、深不可测的山谷
里。街道两边星星点点的灯光,可望而不可即,好像是缥渺的大海里闪砾的渔火,
给他以无限的慰籍。路上擦肩而过的夜行人,会引发他无穷的联想。

    记得小的时候,也许是七十年代的一个深夜吧,空旷而灯火暗淡的人民大道上,
有一个人,背靠在灯柱上,吹单簧管,他吹的是一支西班牙民歌《重归苏莲托》,
当时萨悟空己经在街上走到精疲力尽,远远地听到夜空中传来的吹奏声,在他耳畔
无疑是一种天籁,他顿时觉得天空放射出灿烂的霞光,五彩缤纷,他记得人仿佛像
一只鸽子一样飘飞起来,落在吹奏人的身边,久久不能离去,几十年过去,这情景
仍像一个童话里的故事,迥荡在他生命的旋律中。

    他不喜欢上海喧嚣的白天,人们一个个都像“大象穿针眼”一样,徒劳地在为
生存而挣斗。他喜欢上海的夜晚,那是为人享受自己而准备的一个个神秘莫测的夜
晚,注定要创造出各种各样生命的奇迹来。

    在独自行走时,他可以陷于冥想,夜空湛蓝而又深远,夜空下的城市和人,都
显得何其渺小,一天又要过去,它再不会重来,人人都判了死刑,都是缓期执行,
这条高贵的街上,昔日不可一世的冒险家,都围坐在上帝身边吃糖果吧,而近几年,
竞相在上海滩冒险的人,谁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上帝是公平的。人们将看着他们
一个个老去,步履蹒跚,最后一个个消亡。

    此刻,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马路上的车辆也不多。天气不冷又不热,
街边的法国梧桐己碇露出鹅黄的嫩叶,三月,对他来说是一个奇妙的月份。他出生
在三月,据说出生在这个月份里的人天性浪漫。而在以往的日子,到了三月,在他
身上多次出现动心的故事。他知道自己愈来愈趋于宿命。

    你得到的,不是你想得到的。你想得到的,它永远躲在一个不为你所知的地方。
既然她出现了,那就好好呵护它。这是萨悟空的可爱之处,也是他的弱点。

    萨悟空在谭龙公司那幢欧陆风格的小洋楼外驻足,他手里提着一袋在常熟路上
买的早熟的大草莓,另一只手执一捧进口的紫罗兰色百合花,他抬头望见,三楼朝
西的特设客房窗户的灯亮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谢上帝的安排。

    楼下值班的老头是杜明的丈人,退休后在家休息了十几年,却被谭龙高薪回聘
到公司专值夜班,而杜明的两个小舅,也被谭龙收罗在总公司,领一份不菲的工资
而不必上班。这是谭龙的高明之处。他既是一个精明、强悍的企业家,又深谙为官
之道。他的逐级升迁是指日可待的。

    值班老头并没有阻止,也没盘问,只是盯着萨悟空上楼的背影,叹口气,然后
摇摇头,转身走到门口的台阶上,自言道,这社会风气呀,都被这些人搞坏了。

    客房的门虚掩着,萨悟空轻叩一下,房门就呀地闪开。客房里所有的灯都被打
开着,亮得象戏剧舞台,却不见人,咦,她到哪里去了?萨悟空赶紧进去。

    “嗨……”李梅丽突然从门背后闪出,她打量着萨悟空手里的百合和草莓,格
格格地笑起。李梅丽的精神和气色好多了,脸颊红扑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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