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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转-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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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床高而窄,原是为医生站立时检查病人设计,睡觉时有睡在独木桥上的感觉。
    托儿所到处都积蓄着污水。托儿所的污水似乎比别处的污水更脏。孩子们等不及,继续
在不通的便池里排泄,整个园所弥在腥骚之中。
    桑平原完全搞不清是哪处机关出了纰漏。边防站的厕所建在半山上,粪便劈劈啪啪落在
山沟里。最大的故障是冬天粪水冻成的柱子,快抵到屁股了,布置两个劲大的兵,用铁锨横
着铲平,就投入正常使用,这经验完全不适用。桑平原徒劳地用橡皮嘬子四处抽吸,每个便
池仍旧毫不留情地翻吐污水。
    孩子们在哭。托儿所保育员说:“看,是不是叫维修班?”
    桑平原终于知道维修班是干什么的了。其实整个行政科就是一个大维修机构。没有事的
时候,人们就忽略了它的存在。一旦出现故障,行政科长就得象万能胶一样粘补上去,桑平
原还远不能适应。
    穿着长筒胶靴的维修工人们赶到了。长筒胶靴给了桑平原一种稳定感,知道他们是些行
家里手。工人们紧张地检查抽吸,但其后的动作就渐渐缓慢下来,最后有几个人,干脆倚在
墙边不动了。
    “怎么办?”维修班长何永胜问桑平原,好象他是水暖管道系统的专家。
    “到底是哪儿出毛病了?”桑平原焦灼地说,他的确搞不清症结,而且也绝不想掩饰自
己的无知。
    何永胜略咯感到了某种意外。他本想信此刁难一下年轻气盛的桑科长、桑书记。不想桑
头一腔坦荡,并不忌讳自己的外行,这倒使他不好意思假装求教下去。
    “这些管道都正常。”他划了个半弧,将咕嘟冒水的便池都包括进去。“是这儿堵住
了。”一指化粪井。井盖已经掀开,粘稠而绿的污物结成一层看似坚硬的甲壳,龟裂之处恶
臭象瘴气一样,逃逸而出。
    “怎么办?”桑平原问。他已经约略看出了事物的走向,但他希望有更好的办法。
    “下去。”何永胜藏在络腮胡子里的嘴,很轻巧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谁下去?”桑平原征询地问。
    “您派活吧。这是维修班的全部人马,您派谁下去,谁就得下去。”
    桑平原看看管工们。管工们谁也不看他。没有一个人迎接他问讯而又满怀希望的目光。
桑平原又把目先投何永胜,他是班长,是他的下属兼助手,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勇敢地站出
来,就象他手下曾经统领过的忠诚的连长排长一样。
    何永胜倒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满脸无动于衷的漠然。
    “我如果派你下去呢?”桑平原小声问何永胜。他知道对付老百姓,昔日命令那一套是
吃不开了。现有的体制不能把工人开除,他们不入党,不提干,不上学,他们什么都不怕。
桑平原只有同他们商量。
    “我不去。”何永胜极干脆地拒绝了。“这不是人干的活。粪汤子能把每个寒毛孔都淤
死。”
    桑平原想到了何永胜的回绝,但希望他能小声些,不要将厌战的情绪污染全军。何永胜
全不理睬这苦心,让所有的人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就让粪井这么一直堵着吗?这幼儿园里有没有你们自己的孩子?”桑平原悲愤地
问。
    有几个年轻的维修工动容,身子略有活动。
    “谁堵的,就让谁来掏。”何永胜说。
    那几个青工不动了。化粪池古老得象一个肮脏的神话,谁知道是谁堵的?
    桑平原愤怒地盯着何永胜。一个班长,为什么执意同领导作对?
    “要不让老二来掏吧。”何永胜建议。
    老二是谁?桑平原愣了。军人们都管男人的那东西叫老二。地方上不知是何含义。老二
可干不了通管子的事情。
    “咱们工人是老大哥,农民兄弟就是老二了呗!到附近农村去雇几个人,重赏之下必有
勇夫。反正他们也是天天跟粪肥打交道,虱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鼻子早熏聋了。多出几
个钱,会有人抢着来的。”何永胜讲完,几个管工频频点头,看来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谁出钱?”桑平原听懂了,可他还是要问。
    “当然是公家了。”工人们异口同声。
    又有一个孩子要拉屎。阿姨哄她:“再忍会,过一会厕所就通了。”
    “阿姨,我憋不住了……”女孩子说着哭起来。
    阿姨抱起她,颤颤微微走过污水中垫起的半砖……
    桑平原把草绿色的西服脱下来,衣服象降落伞,被风鼓着,飘飘荡荡地落在一旁的侧柏
枝上。桑平原每逢上场和战士们一块打篮球,也是这样随手把衣服一甩,不管是泥泞还是沙
土。桑平原把裤子也脱下来。别弄脏了,毕竟不是军装,都是料子的,要爱惜点。
    现在,他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了,浑身的肌腱在白亮的阳光下象受惊的兔子一般鼓
起。
    “桑头,你别下去。这可使不得!”有几个人劝。但大多数人不劝,何永胜也不劝。他
们相信桑平原是做个样子,有这几个人劝就足够了,够下台的了,何必还要搭进更多的舌头
和唾沫。
    桑平原轻轻地把拦阻的人推开了。他不是想做样子,因为这事并不难。比起爬冰卧雪,
比起几个月不见青菜,比起一天一夜巡逻上百里,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他甚至觉得他们围在
这里看,太多余,太兴师动众,太象演戏了。他应该下去,这没什么可说的,很简单很正
常。每个在军队干过,起码每个在边防线上干过的军人,都会认为这实在是小菜一碟。
    “你们都离远点。”他对大家说。“但是你得留在我旁边,”他对何永胜说,“指挥着
我。不然我可摸不着头绪。”
    桑平原扑通跳下粪池。貌似坚硬的表壳迸溅开来,泛起恶臭。别人都不由自主地散开,
唯有何永胜就势蹲了下来,坚守着岗位。
    桑平原感到粪水是很有份量的液体,压迫在他的胸前,呼吸受阻。大概当年烈士被敌人
活埋时的滋味类似于此。眼睛被熏得睁不开,好象施放了催泪瓦斯。鼻子倒是在极强的刺激
下,早早失却了功能。这挺好,本来他挺为这条事发愁,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怪煞风景。
现在什么味都闻不见,真是再好不过。关键是得找到被堵塞的排泄口,在粘稠的黑绿色汤汁
中,眼睛完全派不上用场,手又无法触得更低,只能凭感觉,凭脚的感觉。皮肤被蛰得很
疼。桑平原还是后悔刚才下得太匆忙了,应该把袜子脱掉,那样五个脚趾分开,感觉会更精
确。突然,他的腿触到一条滑溜溜的索状物,他吓得一激灵,可别是蛇?!他天不怕地不
怕,就怕蛇。西部没蛇,如果有蛇,这些年的戎马生涯也就把这毛病治好了。现在,这么多
年储存的恐惧,又极新鲜的复活了。又一想,这地方怎么会有蛇?真是大惊小怪,不过是一
块没酵解的污物罢了。桑平原很为自己的怯懦不好意思,虽然只是一瞬间,而且任何人都不
曾发觉。
    “桑头,你向左摸……对,再向左一点,稍靠下……”何永胜伏在井边,周到地指挥。
    堵塞的部位终于找到了。
    桑平原又脏又臭地站在粪井沿上,由何永胜提着水桶浇他。水凉热正好。温暖地冲刷着
他,污水流进粪井。
    “老何,你怎么就能知道哪儿堵了呢?”桑平原问。
    “桑头,你怎么就会打枪的呢?”何永胜回答。
    “学呗。我跟你学维修,行吗?”桑平原说。
    “行啊。只是要交学费。”何永胜很严肃地说。
    “成。明天我就打上一斤酒,提上一只烧鸡。”桑平原诚心诚意。
    “那我就收下您这个徒弟了!”何永胜把一大桶干净水,从桑平原天灵盖稳妥匀细地浇
了下来。
    好惬意啊!
    “桑科长,你这么欺负人,还叫人活不活了。”
    通过迷蒙的水帘,桑平原看到一个口唇血红、颜面狞恶的女人,冲着他张牙舞爪。
    桑平原赶紧捋净脸上的水珠,这才看清是个服饰艳丽人高马大的女人,在冲着他大声嚷
叫。看那比手划脚的雄姿,原本大约还要站得更近,桑平原身上残存的气味,把她驱赶到了
较远的地方。
    桑平原不认识她。但这并不妨碍她可能是桑平原属下的兵。行政科几百口子,桑平原还
远没有认全。
    “什么事,慢慢说嘛!”桑平原没有领导女人的经验。边防站连耗子、蜘蛛都是公的。
说心里话,他打怵女人撒泼。
    “桑科长,您也不能欺人太甚了!你老婆占了我的坑,咱惹不起躲得起,到食堂当了个
小库工。你还不放过,趁我不在,撬了库房的锁。您是头,您有权。咱当小卒子的,门牙打
落了往肚里咽。可你不该留给我一笔糊涂帐!拿了多少姜,拿了多少糖,问谁谁不知道。您
跟我上厂长那儿讲清楚,我金茶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工作,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今要不搞
个水落石出,你休想走!”
    穿着裤衩背心和一双湿袜子的桑平原,先是被这连珠炮一样的轰炸震昏了头。但他终于
迅速理清了头绪。女人叫金茶,妻子苏羊的工作就是顶了她的角色。金茶是现任库工,昨天
晚上撬了她的锁,今天她旧恨新仇,不依不饶。
    桑平原全身的肌肉,在冷风和焦虑的双重袭击下,不安分地抖动起来。
    “现在还剩下多少姜和多少糖?”桑平原强压怒火,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出库时没过
秤这是他的疏忽。
    “您不告诉我用了多少,我怎么能知道还剩多少?”金茶伶牙俐齿地反驳。
    “你可以去秤!剩多少,算多少。不足部分,都是我用去了!”桑平原快刀斩乱麻。
    “好。桑科长全揽了去,痛快!有支出,没收入,昨夜里的姜汤没卖出一分钱,成了施
舍白送了。请问,这帐怎么下?”金茶穷追不舍。
    桑平原一时语塞。现在不是共产主义,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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