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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旅店-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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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很多书哩。你都读过吗?我指指书架。

  哦,它们只是装饰品,为了让客人有个好印象的。我从来不读。只有无趣的人才读它们。

  我笑了,他也跟着笑起来。

  你喜欢读书吗?

  我点点头。我想先应下来,以后可以慢慢喜欢。

  他突然有点讨好地说:如果你喜欢,将来这些书都可以是你的,我的孩子。

  现在回想,我知道自己的心是在这一刻被牵动了。这个失去两个孩子的父亲想以他的全部财富换取一点好感与亲情,就像愿意拿全部玩具去换取一点友谊的儿童,那般的无助与可怜巴巴。

  喜欢读书好呀。他试探性地轻微地拍了一下小女孩的头,知道这次是被允许的,才施了力上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呻吟道。小女孩知道自己做了某种顶替。他看她的目光是那么慈爱,她却看不到自己,看到的只是他不在场的儿子。然而他带有乞讨性的慈祥已经让小女孩不忍把头收回来。女孩子甚至有点怜悯地想,就让他拍拍吧。

  他也感觉到这种亲情的可疑。他感谢小女孩没有揭穿,没有像她妈妈那样跟在他后面大声唠叨: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给你儿子打电话吧。他感谢这一切。

  他问我读过哪些美国作品,喜欢谁。

  我说我在中国时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当然是中文版的。我喜欢J·D·塞林格。

  他是犹太人。大卫冒出这么一句。

  大卫的犹太特性早被我刺激出来了,现在只是找到了一个入口。接着他告诉我美国几位著名的犹太作家,辛格、贝娄等等,他说,他们都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他们都是犹太人。他又告诉我犹太人获诺贝尔奖的比例是世界其他民族的二十八倍。支配当今世界思想的有三位是犹太人:马克思、爱因斯坦和弗洛依德。再接着他就说起法西斯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而犹太人却从中学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自强不息。

  这时他看见他面前的瘦小女孩,两眼大瞪,目光茫然、不解,还有点莫名其妙——好像在说这个大人在说什么呀?就是在饭桌上面对他的发言我最常见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讲多了,也深了。他感到对牛弹琴般的无趣,但是他并不遗憾,因为他尽了责任和义务。

  大卫需要我在现场去进行这么一场演讲。他需要观众,然后进入无人之境。他忘乎所以,他只管他自己,自娱自乐。而他又会因此而受挫。因为他太把观众当回事,所以常对观众是否会产生共鸣不自信,一不自信就陷入冷场的窘境。

  正当他挫伤之时,那个小女孩眨了一下她的黑眼睛,说:那个著名的作家海伦呢?她也是犹太人吗?

  他笑了,刚才的失意一扫而光:她的继父是犹太人呀。

  我冲他做鬼脸。

  他一本正经地说:人人都是犹太人,只是他们不知道。

  我是后来才知道这是马拉默德的名句。大卫欺负我年幼无知,随便摘抄名人名句,而且不说出处,长大后,读了书长了见识,我大有上当的感觉。

  他说我现在应该读一些英文书籍。他站了起来,到书架前面,想找一本适合我读的书。他的目光扫视着一排排士兵的面孔,粗而短的手指划过一排排士兵的肩,就像元首阅兵。思考的时候就把圆圆的食指按在滚圆的鼻头上。


第十二章 你背着我爸爸干的就叫cheating(3)


  他挑了两本书,一本是他写的童话故事。我最欣赏的他的作品都与他儿子有关。这本是他为他儿子的出世写的,一个不着边际的童话。很难想像这样沉静的男人会写童话,而且写得有模有样,带有声音——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闯入一家乐器行东击西撞出的各种声音。后来他又为他儿子的死写了一本书。六年后,杰生病逝,大卫悲痛欲绝,文字成了他惟一的寄托,字里行间无不是对儿子的思念。我读过,一本非常深情的小说。

  我捧着他写的童话故事:真的是你写的吗?他点点头。哇呜。哇呜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一个孩子没有思索的激动。他笑笑,有些感动,让他感动的也正是一个孩子不假思索的激动。我是一个教授,同时也是一个作家;我教书,同时也写书。哇呜,我又叫,再次没有思索。他又感动了一下。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作家从来都是叫人兴奋的。我是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作家是这个社会顶可疑、顶难叫人放心的职业。

  另一本是《老人与海》——我读的第一本美国文学,不仅因为它与诺贝尔奖有关,而且因为它与我的继父有关。大卫就是研究海明威的。我很奇怪他没有研究犹太裔作家,比如卡夫卡、贝娄或者辛格。他说:我关注的是如何做学问,并不是如何做犹太学问。你如果有兴趣,你将来可以去研究犹太文学。 被他说中,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美国犹太小说研究》。

  选择海明威,在当时最重要的是与我的英语程度有关。大卫是这么说的:这就是海明威,干净简单,你应该读得懂。这本在我英语程度还很弱的时候接触的小说,为我与美国文学进行了一次美妙的约会。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一个大海,一条船,一条鱼,美到了极致。

  他写得真好。他像沉寂在缅怀里的追星少年。我相信我继父清澈的文学感觉。

  跟你比呢?我问。我并没有揶揄他的意思,当你对整个世界没有足够的认识的时候,你会找一个标准,而他就是我当时认为的美国现代作家的标准。

  他笑笑,好像感谢我拿他跟海明威比较,又好像随便与人比较是件不好意思的事情。我不能和他比。到了这个份上,谁比你强,谁不如你,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天才,与生俱来的。下面的话大卫是不会说的,但他是知道的:大卫生命中无数次地以勤劳与天才作战,他像与上帝摔跤的雅各,如果不给我祝福我就不走。大卫也在与命运中隐现的宿命摔跤,不达目的就不罢休。

  我也是从文学开始了解继父这个沉静孤独的男人的。他没有美国大众身上那种毫无忧患意识的乐天派精神。一种东方式的忧患和温雅笼罩在他身上。这与他犹太人的基因有很大的关系。祖先被人迫害了太久,没有安全感。他自己说的。我在学校 被人欺负过,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他后来告诉我他小时候也被人欺负过,因为他是一个犹太人,而且是有钱人家的。他是一个三棱镜。在犹太人面前他露出犹太人的一面,在美国人面前露出美国人的一面,在我们家里,他是一个美国犹太人。

  他突然心血来潮将他的文章给我看,要我念出声。遇见我不认识的字,我就拼出来,他解释什么意思,有时他干脆就换个词。他是这么解释的——海明威的东西从不晦涩。

  我念,他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我滑稽的英语,手指轻轻拍打着膝盖,带着享受的笑容说,如果全篇都是这种文字会给人们带来惊喜的。有时他打断我,不要再念了,这是一堆垃圾。

  他的每一次评价,我都点点头,很是认可的样子。其实我根本看不懂,就像小时候背唐诗,从不理解。为什么要看懂了才能认可呢?看不懂就认可不也挺好,至少善良。我每一点头,他就会心地一笑,还是为我不求甚解的认同。他看不出、也不在乎我吃力的跟随。于是两个人有了一唱一和的回合。当时我就想:如果我们只是这样的点头和笑该多好。他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不应该去作我的继父。

  一个很有意思的场面:我念他的作品,他听他的作品。就像为那些暂时还出不了书的作家办的读书会,自唱自醉。后来我知道大卫就是读书会里成长出来的作家。他年轻的时候时常出没于那类读书会,站在小舞台的中央,把手中的一笔一画和梦想传播出去,哪怕传播给了一片冷漠——听者从不当真。

  我们没有别的交流,因为我们没什么可交流的,但是一切的交流都有了。日后我成为一名作家就是这交流的最大证明。


第十三章 爸爸的美国赶集之行(1)


  这种交流方式一直维系了很久,一直到书桌的颜色败下,一直到这个女孩的英语毫无口音,一直到这个男人的头顶沙漠化,我们仍然在继续。六年后他已经可以听到流利的英语,不再需要忍受。大卫仍然是手指轻轻拍打着膝盖:如果全篇都是这种文字会给世界带来惊喜的。仍然有时打断我:不要再念了,这是一堆垃圾。只是他说“会给世界带来惊喜”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一两句自以为“会给世界带来惊喜”的句子,只是给他自己带来惊喜,最后连自己也惊喜不了了。

  

  我对他说:等你得了大奖,像诺贝尔文学奖什么的,我要给你写个传记。

  他笑笑。无论玩笑还是认真,他都可以接受。后来我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因为我和他都知道,他再也经不住这种玩笑。

  海伦,你知道吗?我准备为海明威写本传记。写他的人很多,多得就像模仿他的人。可是我相信只有我写的最好。你相信吗?

  我信。

  谢谢你,海伦。他抬头冲那少女笑笑。就像六年前那么不假思索的信任,他感谢。

  他眼前的少女身体的巨大变化,让人忽视语言已经暗地里偷偷地做了交换。当然是英文稀释了中文,中文的浓度不断地降低。他还记得我的第一篇英语作文是他帮助完成的。 帮我加上一个the,再去掉一个a,加一个s。直到我怎么念怎么不像自己的,这篇作文才算完成。现在这个女孩子常常嘲笑她妈妈英语的先天不足。六年前让他担心英语用词不当的小女孩,如今她的中文开始让人担心。两种语言永远无法平分秋色,两种语言的交接似乎没有预兆。

  前不久我发表的第一篇英文小说就是大卫替我寄出的。题目是《我的梦想就是种棵能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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