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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小说集-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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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上台,张了张嘴,觉得嗓子发紧,说不出声来,不得不打开保温杯盖,先渴口茶。。“别他妈喝了!。。”
   又有人怒骂一句。
  嗓子湿润了点儿,不那么发紧了,但还是头疼欲裂。
  “同志们。。”
  “别打官腔儿了!开门见山吧!。。”
  “我。。我头疼的厉害。。”
  “活该!。。”
  “酒浇的!。。”
  “让我。。让我喝完这杯茶。。”
  “装什么可怜样儿!通告完了情况回家喝去!”
  任凭人们向他发泄怒气,他还是将那杯浓茶一口气喝光了,刹时出了一额头一身的虚汗。。
  “同志们,咋夜,咱们的粮店被盗了。几乎被盗光了。。”
  一片远雷般的跺脚声顿时停止了,人们渐渐安静了。
  很多很多年以来,厂保卫科的人一减再减。因为他们除了例行的保卫工作,实际上没什么事可做。很多很多年以来,这个厂和它所属社区内,连小偷小摸都很少有过。
  他的话使人们感到惊异,感到震惊。
  “我四点多就到现场了。我个人不想将这件性质严重的事当成一桩案件。但是我赶到现场之前,已经有人向县公安局报案了。由于我和在现场的同志意见不统一,所以县公安局的人赶到到时,只剩我一个人留守现场了。我对他们说,不是案件,是一场误会。。”
  一时间鸦雀无声。
  “你们应该不难想象,我对他们撒谎时,是多么的难堪,多么的尴尬。咱们在一个厂里相处二十几年了,大家都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尤其在明显被盗过的现场,在公安人员面前,撒谎对我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们是为破案而来的。他们途中陷了车,他们都冻得够呛。天又亮了,快到吃早饭的时间了,不留人家吃顿早饭暖暖身子驱驱寒气,我不忍心。所以我陪他们吃饭。所以我也陪他们喝了几盅酒。大家都知道,我并不爱喝酒,喝酒对我是受苦。总之我来晚了,我让大家久等了,我让大家挨冻了,我现在向大家谢罪!。。”
  他在台上一次次深弯下腰,四面八方地鞠躬。
  已给县公安局的人们鞠过躬谢过罪,现在又给厂里的人们鞠躬谢罪,他内心里替自己难过极了,想哭。
  “同志们,到年根了。再有几天就是新年了。新年一过春节紧接着就到了。厂里已经又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尽管与我厂签了合同的港方答应,工资一定会补发,但毕竟只是一种承诺,还没发到大家手里。中国人不过新年,总得过春节吧!厂里许多工人家生活都很困难,所以我坚持认为,三百多袋苞谷面、一百多袋面粉、六七十袋大米,是某些家里生活很困难的工人,为了过个年,为了过上春节,向粮店借的。我相信,工资补发以后,他们会主动地自觉地去粮店补交钱的。一时还交不上的也没罪,由我章华勋替他们担着了!在座的都是干部,都是党员,如果在座的中,也有人参与了昨夜的‘借粮’活动,我希望能站出来,当众认个错儿。毕竟,那不是一种‘借粮’的好方式。。”
  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们仿佛定住了,都一动也不动。如同
   他是在面对一排排石头人说肺腑之言。
  “那么,我希望,不。。我请求大家,起码表个态,对我个人决定,认为对,或错,支持,或不支持,也给我个明白,让我这个代理厂长,在刚才那件事儿上,心安一点儿,知情一点儿。。”
  依然是一片雅雀无声。竟无一人开口。
  他内心里更替自己倍感难过了。他低下头了。
  突然地,许许多多的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一字是--“对!”
  他抬起了头,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支持!”
  “支持!”
  “支持!”
  他欣慰地笑了。如果不是他举手制止,全场人不知还要喊多少遍支持。。
  “同志们,下面,我将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
  于是整个礼堂又鸦雀无声。
  他首先从那份合同讲起。讲它是在怎样一种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万般无奈的大背景之下产生的。讲港商所做的种种承诺的可靠性,讲哪些方面港方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讲自己就合同和港方全权接收代表发生的争论,以及自己如何被那全权接收代表驳得哑口无言,没有道理再坚持。。最后讲到了合同上两个冷酷无情的百分数。。
  有人哭了。
  站在台上的章华勋,一开始并没听到那哭声。他只看到一些人回头。但仅仅半分钟后,他就听到哭声了。是一些女人们,女党员们在哭。听得出来,她们都企图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声。那些四十多岁的女人们啊,她们一个个低垂着头,紧咬自己的唇,有的甚至用手紧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哭出了声。于是她们的哭声此起彼伏。于是她们的哭声渐渐汇成一片。仿佛一些看不见的,淌出响声的水流在往一处汇集。汇集到足够高的水位,要猝地跌落瀑布似的。
  某些被丈夫抛弃了的妻子往往是那么哭的。那是一种内心充满了委屈和悲伤,又没法儿对人说,又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宣泄一番的女人们的哭声。是一种使男人们听了揪心的哭声。
  是一种最能引起男人们大的怜悯的哭声。是一种使男人们听了,愿像哄小女孩儿一样试图哄哄她们,抚慰她们的哭声。某些男人们在这种情况下,常常会黔驴技穷地大耍活宝,希望能使她们破涕为笑。。
  果然有一个男人高叫:“嗨,我们的女布尔什维克们,今天都怎么了啊?想合演一出《小寡妇上坟》啊!。。”
  几个男人凑趣儿地笑了。
  又有一个男人高叫道:“她们的年纪不可能再演小寡妇了!。。”
  然而没男人再跟着笑了。
  蓦的,一个男人哭了起来。那是男人的号啕大哭。男人根本不加克制的,根本不顾及自尊的,根本不怕遭到耻笑的,旁若无人痛痛快快的号啕大哭。响亮而高亢。这一个男人的哭声,加入到女人们的那一种各自压抑着的哭声中去,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于是女人们的哭声受到影响受到促发,顿时大了起来。
   于是几乎所有的女人们所有的男人们,都受到影响受到促发,都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站在台上的章华勋束手无策,泪在脸上,涮涮地流。
  他想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大家的话!
  “都别哭!”
  有人厉喝一声。其声淹没在哭声中。
  章华勋看到一个站了起来--是“钳工王”。身子干巴瘦小的“钳工王”,离开座位,一手捂着心窝,略微弯着腰,步子缓缓地向台上走来。。
  “钳工王”不姓王。姓姚。六十年代初,各行各业大摆擂台,竞赛出许多行业状元。他就是那时一举夺魁,被誉为全国的钳工状元的。锉、钻、铰刀、老虎钳等工具,在他那双手里,曾都被运用得如同法宝一般。当年竞赛时,他不与自己的同行们比,却向几位比出来的,全国顶尖的车工挑战。结果,他手工锉出来的零件,组装后所达到的严密程度,和那几位全国顶尖的车工们车出来的零件难以区别。有人大加怀疑,而他为了证明自己那双手控制力度的准确性,当众将他的奖品一块手表从腕上撸了下来,往表壳上抹了些黄油,放在锻台上,问参赛的锻工们敢不敢用汽锤一下子粘尽表壳上的黄油?他们不敢一试。而他自信地坐上了钳工椅,手握汽锤操柄,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锤起锤落,粘尽了表壳上的黄油,而表完好无损。于是不但钳工们服了,车工们锻工们也都服了,都看他那双长满茧子的平凡的神手。都说他这位钳工,真是气死车工,羞死锻工。“钳工王”的尊称,从此跟定了他。他的本姓,倒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
  “钳工王”上了台,站在章华勋身旁,又厉喝一声:“都别哭!”
  大多数人不哭了,噙着泪,呆瞪他。
  章华勋往一旁闪了闪身,扯了“钳工王”的袖子一下,将“钳工王”扯到了台上的中心位置。他对“钳工王”说:“师傅啊,帮帮我!帮我劝大家别哭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劝。。”
  “钳工王”说:“徒弟啊,我也不知道。”
  师徒二人在台上互瞪片刻,“钳工王”将目光扫向台下。。
  “钳工王”举起了双臂。。
  “战士肩上枪
  我们手中造
  枪上的准星
  像我们的眼睛。。”
  “钳工王”沙哑着嗓子,低声唱了起来。他唱的是厂里人人都曾会唱的一首歌,他挥舞着他的双臂,自己为自己打拍子,他的声音不但沙哑而且气弱。但他的双臂,却是在尽量挥舞出力度。“钳工王”不会唱歌,更没当众在台上唱过。年轻时最不好意思的事便是被逼着当众唱歌。他自己也不会打拍子,只不过是在胡乱地挥舞着双臂罢了。他几乎每一句都唱走了调。他的手势没有一个准确地合在音阶上。。
  然而一些男人们竟跟着唱了起来:
  “战士肩上枪
  我们手中造”
  然后一些女人们也竟跟着唱了起来:
  “战士立军功
   我们绽微笑。。”
  脸上挂着泪的男人和女人们,将一首自豪欢乐的歌,似乎唱出了一首挽歌的意味儿。
  “钳工王”的手臂停止挥舞,垂下了。
  他张阖了几次嘴,开口说话了。
  他这么说:“大家刚才都哭什么呀?天没塌下来,地没陷下去,没谁宣判我们集体的死刑,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们还活着。还得活着,还要活着,那现在又哭个什么劲儿呢?我老姚,自打入厂以来,从没在大庭广众面前发过言,是不是?可今天我想说两句。希望大家给我一次机会,允许我从从容容地,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完。今天以后,我肯定没机会说了。我想说的是,‘文革’中,因我是劳模,多次调我去大学里当工宣队,而且封我为工宣队长。我没去过。也没把工宣队长这种御封当成过一回事儿。我这辈子,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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