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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醒你应该再仔细量量门的吧?”他说:“你并没像现在这样提醒,你只不过问我量没量门,而我预先量
过了。”她说:“那你究竟是怎么量的?怎么会现在这么一个结果?”他说:“量的是没错,肯定实际搬时搬错了。”她的头猛地向他的头凑近,挑眉瞪着他说:“你意思是,也有我一份儿
错啦?”“我没这意思。”他想伪装出点悔意,实际上他心里也确有些许悔意,但那些许悔意并
不情愿地从他心里爬到他脸上。他希望它明智又成功地爬到他脸上,所以暗中和它较劲儿。这么一来,就使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不但显得毫无悔意,看去反而似乎有几分无赖相。
“你知道我心里这会儿怎么想的吗?”
妻子瞪着他的双眼眯了起来,表情和语调都有那么几分戏剧的意味儿,仿佛在说一句台词。这是中国和外国的电视连续剧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污染现象。它使不是演员的人们在某些日常生活的“规定情景”下,想象自己只不过是在演戏,并且说出类乎台词的话语,企图以此方式摆脱糟糕的局面。这种局面在人们的生活中是越来越多了。每每做一下演员之状的男人和女人也越来越多。
那时两口子隔着竖起的大床凑近着的两颗头,如一对儿欲斗的鹌鹑。妻子那颗浓发焗得蓬松而曲卷的头,像一只雌鹌鹑;而他那颗刚刚理过的头发稀少的头,像一只脱毛的雄鹌鹑。两颗头的态势一触即发,似乎立刻会将对方的眼睛啄了出来。
王君生被妻子那句有几分戏剧意味儿的话逗笑了。他说:“我知道你想和我大吵一架,也知道你其实不会和我吵,因为你怕舌头上再生出小瘤儿。”他的表情和语调也有那么几分戏剧的意味儿,他想逗妻子一笑,企图减轻眼前糟糕的局面对自己和妻子的心理造成的压迫感。妻子却没如他所愿地笑。她的头猛地向后仰去,与他的头拉开了距离。同时她眯起的眼睛又瞪大了,一支手臂高举在竖起的大床上方了。。
王君生恐怕挨耳光,急忙往床下缩他的头。迟了。不过妻子的手也并没扇在他脸上,她扭住了他一只耳朵,扭得他龇牙咧嘴,歪着脸踮起了脚跟。。
她小声然而威胁他说:“给我听清楚了!我下班回来以后,要看到这个家又恢复了家的面貌,否则你可别怪我跟你翻脸!”进入不了大屋也进入不了小屋的妻子,用手绢包扎了受伤的手,撇下家门里外糟糕的局面,以及被囚隔在墙角的丈夫,勿匆地上班去了。一个易拉罐儿滚下楼梯的锡鼓般的音晌声,伴随着妻子匆匆的脚步声
一直到楼下。“这是谁呀?热闹劲儿的!一大清早,就不能让别人睡个回笼觉哇?!”楼下传上来某男人的谴责。邻居们关系不惜,那男人的谴责很有分寸。
王君生听出了那男人的恼火,猜他大概非常想骂,又不好意思骂出口。他像爬墙一样从墙角爬到大床这边来了,但爬过来了也还是进不了屋。
正一筹莫展之际,楼上一家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了。“哎呀,王大哥,你这是。。要搬家么?。。”对方比他年轻十二岁,是商业局的一位处长,姓姚,而王君生是商业
局下属酱油厂的一小小分厂的副厂长。按级套的话,勉强算是副科级。他一向觉得对方对他的敬称中,隐含着几分轻蔑。他不喜欢对方,正如对方一向假装和他亲近。
他没好气他说:“不是要搬家,我能往哪儿搬?只能在这儿画生命的句
号了!我是想把大床弄进我这小屋去!”“原来如此。”对方朝楼下一招手,“你们上来!”于是上来几名棒小伙儿,印在他们工作服上的字告诉他,他们是搬家
公司的。对方说,“麻烦你们帮他把这大床弄进那小屋,完事儿我送条好烟谢你们!”于是几名棒小伙儿挤进他家门,有的研究床,有的掏出卷尺量他家小屋门的高度和宽度。王君生连忙对踌躇满志的姚处长说:“不必麻烦他们,不必麻烦他们。。”
姚处长苦笑道:“别客气。我买了一套家具,正巧今天送来。你家堆在楼道的东西不清理了,我那套家具能往上搬么?老实说,我已经陪着他们在楼外等半个多小时了。不是我没耐心,是他们急,人家上午还有两处搬送任务呐!”
王君生的脸倏地红了,一连声说对不起。棒小伙儿们中的一个,脸上毫无表情地对他说:“拿锯来!”他一愣:“拿锯干什么?”“不把四个床腿儿全锯掉,这床根本弄不进你这小屋去。”“锯床腿儿可不行!把床腿儿全锯掉我妻子回来要生气的!”棒小伙儿们中的另一个脸上毫无表情地说:“也不必四个床腿儿全锯
掉,我看锯掉两个就行了!”他指的不是前后的两个床腿儿,而是同一侧的两个床腿儿。王君生不禁地叫了起来:“那。。那我这床不就成了滑梯了么?!”棒小伙儿们看看他们的雇主,一个个都嘟哝——那就没办法了,爱莫
能助了!
姚处长急了,振振有词地说:“王大哥,你这么样儿就不大好了吧?我雇的人,我劳他们的驾帮你忙,我替你出一条好烟谢他们,你怎么还难为起他们来了呢?”
王君生也火了:“你这叫什么话?依他们出的主意,我这床还能当床睡么?”又有一个棒小伙儿说:“其实四条床腿儿都锯掉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时
兴矮床。”王君生吼道:“可是我老婆回来要生气的!我不想惹她生气!”棒小伙儿们一时就都沉默了,都将目光望向姚处长。王君生从他们的
表情看出,分明的,他们内心里是全都将他视为一个非常怕老婆的男人暗嘲着了。他不由得又吼了一句:“我并不怕老婆!”两个棒小伙儿忍俊不禁地侧转身窃笑。
姚处长忙说:“王大哥你别发火儿!千万别发火儿!咱们再冷静想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他说着掏出烟,一一分给棒小伙儿们,并给了王君生一支。
他心里生气。既生自己的气,也生那些棒小伙儿的气,还有点儿生姚处长的气——他妈的你怎么偏偏这时候添乱!由于生气,本不想接烟,但是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他吸了两口烟,情绪镇定了些。转而一想,自己生别人的气,是多么
的没有来由。他歉意地冲姚处长笑了笑。姚处长也冲他笑了笑,表白地说:“不是我没耐心,真的不是我没耐心,
是他们着急。。”姚处长说完看了一眼手表。腕上戴着手表的棒小伙儿们一也都受他的影响,低头看起手表来。。王君生终于义无反顾他说:“算了!我这床也不往小屋弄了,诸位于脆
帮我把它归回大屋去吧!”姚处长立刻将吸了半截的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下达了命令,“抬!”于是棒小伙儿们都一齐扔掉了烟,齐心协力抬那大床。终于的,众人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将大床弄到了大屋门口。但是那大床也没法儿归回到大屋里了,还是有两条床腿儿碍事,正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姚处长却狡猾地对棒小伙儿们说:“诸位,王大哥对这张床挺有感情的,别硬往屋里弄了,弄掉哪条床腿儿王大哥该心疼了!我看让王大哥自己慢慢往屋里移吧。他能移出来,他就一定能移进去。咱们先帮王大哥把楼道的东西统统搬进来!。。”
于是棒小伙儿们就都心照不宣地撤出去了。不愧是搬家公司的,转眼就将堆在楼道和楼梯上的东西全搬进来了。楼道和楼梯上的障碍是清除了,但是他的家里却被堆得几乎没有立锥之地了。
他们还替他将家门关上了。听到家门外沉重的脚步声,他将家门开了一条缝朝外偷窥,见那些棒小伙儿们抬的是漆光闪耀的红木家具。他曾在家具店见过那样的一套家具,
标价两万多。他家在三层,姚处长家在五层。他家住一套两居室,姚处长家住两套两居室,打通了一堵墙。去年春节他曾到过姚处长家一次。姚处长家装修得很高档,如五星级宾馆,又具有咖啡厅的情调。那一次去姚处长家他的心理格外受刺激,所以再也不去了。他想,宽敞而又装修高档的住房,摆上一套红木家具,主人呆在家里的心情将会多好哇!这么一想,他就不禁地嫉妒起来。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和妻子是怎么样将那大床从大屋里弄出来的。弄出来,是一套步骤;弄进去,必是另一套步骤。好比打算盘,加法和减法的口诀是不一样的,那些棒小伙儿们预先根本不思考步骤,所以床腿才又卡在大屋的门外了。要不,搬得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搬不回去呢?唉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无论什么事情上,对别人是半点儿责任感都没有了!
最终,他自已也不得不动锯了。幸亏他学过木工,家里还保留着一把锯。锯挂在阳台上,遭雨淋过,生了很厚的锈,凑合着还能使,往下锯床腿儿时,他觉得像自己截自己的肢。姚处长说得不错,他的确对这张大床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没有这张大床,就没有儿子啊!一家三口,曾共同在这张大床上睡过两千五六百个夜晚啊。。
床,到底是被他又弄回到大屋里了。而且,又推到原来的位置了。它比以前矮了一尺,看去像屋地砌了一级台阶似的。他坐、躺、站,反复数次。觉得坐着别扭,膝盖必须耸着了,要想伸直,就只能把两只脚伸向前边去了。躺着呢,像躺在地上似的了。往起站,四十多岁的腰板得使把子劲儿了。。
刚接上电话线,修好电话机,单位来了一次电话,问他是不是忘了,厂里要由他主持“打假预备会”。他当然忘了。若没忘,一大清早就不挪床了。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半个多小时就大功告成的事儿,不成想累了两个多小时,白累,可他对厂里说没忘。身为副厂长,不按时上班到厂,还把由自己主持的会给忘了,像话么?他撒谎说他病了,感冒了,早晨起来头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