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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对他颇有非议。但他根本不在乎,说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说跟男同学们在一起没什么可谈的。仿佛他认为男同学个个都是“污浊之物”,那些年龄不大、思想单纯的女同学们才是“水”化成的清癯人儿。小莫说他患的是“贾宝玉症”。
回到学校,沃克不在宿舍里,不知干什么去了。忽然间我觉得异常空虚,异常孤独,靠着窗框,像只猴子似的坐在窗台上,手中拿着一本《新华字典》百无聊赖地翻看,全然不怕掉下去,落H那么个下场。
信手翻来,却翻到“女”字旁部。在偏旁索引中占的比例竟还不少。于是想到,大概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专门为女人们创造了那么多文字,在形容女人方面有那么多细致的学问。比如就说女人的笑吧,外国文字的形容,也不过就是大笑、微笑、冷笑、美好地一笑、天真地一笑、单纯地一笑。。等等。而中国文字中,则有嫣然一笑、婉然一笑、妩然一笑、媚然一笑,思量起来,果然各领风骚。外国人形容女性身材,也不过就高低胖瘦,充其量再加上“线条”怎样怎样,如何如何富有“性感”。而中国文字中,除“苗条”之外,还有“婀娜”。“婀娜”之外还有“窈窕”。“窈窕”之外还有“婷婷玉立”、“风姿鉴人”一类。还有“秀色可餐”。要吞吃下去的意思。想起前些时候偷读一本《香艳诗抄》,其中更不乏什么“软玉温香”、“被翻红波”、“蝶浪蜂狂”一类。外国人叫“做爱”,或者直言曰——“睡觉”。就像阿Q对吴妈说的那么明白。可中国人却谓之曰“云雨”。怎么他妈的琢磨的呢!可见中国男人在女人身上动用的脑筋自古以来就很多。可是又自古以来都爱装正人君子。继而想到那位召见过我两次的工宣队员,他在欣赏“白毛女”年历片时,目光就很有几份猥亵。倘若那年历片上没有女人的大腿,印的是仿宋体或隶书体或“狂草”的“最高指示”,谁知那粒革命的“沙子”会不会伏在玻璃板底下,时不时就低下头去“欣赏”起来,没够没了的?
我进一步想到周围那么多人都在“装孙子”。包括我自己。
我又在装什么呢?装大大具有“工农兵学员”的本色的样子。尽管工宣队们已经觉得我不具有了。但我却还要硬装下去。唯恐毕业分配时被划入“另册”。
这想法使我觉得自己可怜亦复可卑。干脆他妈的退学的念头便又产生了。校园外,马路对面,有一个什么陶瓷厂,时值下班,一帮姑娘们,刚
刚在厂里洗过澡的样子,一个个披散着头发,结伴走出厂门。其中一个,抬头望见我,竟大声问:“嗨!大学生,想什么呐?”
我俯视她们一眼,高喊一句:“想你们哪!话一出口,立刻觉得不对,怎么自己口中出了流氓语言?顿时面红耳赤,赶快溜下窗台,不敢露头。怕遭到辱骂。
窗外却一阵格格嘎嘎的笑声。我弯着腰离开窗口数步。直起腰,见沃克站在门口。正对我微笑。我觉得脸上是更加发烧了。沃克走到窗口,朝下望了望,转身对我说:“她们还站在下边呢!”我说:“我可没招惹她们!”沃克愣愣地瞅了我一会儿,变微笑为哈哈大笑。我呆呆地坐在床上,
仿佛犯了什么天条似的,没人问罪,陡自心中惶惶然。沃克也坐在床上,面对面地望着我,那目光,仿佛在鉴别一个什么中
国古董。我被他望得不自在,就躺倒床上,避开他那研究的目光。他低声说:“我听到你对她们说的那句话了。”听到了又怎么呢?我想。他又问:“你在想什么呢?”我回答:“想女人。”故意使他吃惊。“哦!天啊!。。”听他那语调,似乎果然大吃一惊。我朝他扭过头去,见他的表情并非吃惊,而是快活。他说:“你真可爱。”我说:“就因为我这会儿想女人?”他说:“不,因为你对我说了一句真话。是真话吧?”我思考片刻,自
认这会儿确是在想女人,便答道:“是的。”他又问:“你想的是你的未婚
妻?”我说:“没有未婚妻。”“那么,是在想情人?”“中国人只许有老婆,不许有情人。有了情人是坏分子。”“想女朋友?”“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你二十几岁?”“二十七岁。”“二十七岁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你打算奉行独身主义?”“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正在想女人!”“你想的是性吧?”“什么?”“性。做爱。”“就是云雨罗?没云雨过,想也想不快活,不想!”“瞧,你又不说实话
了!”“在你们瑞典,女人和性是同意词吗?”我腾地坐了起来,生气地瞪着
他。他莫名其妙地说:“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啊,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又慢慢躺下去,自言自语地说:“我想的是女人。这会儿如果有个女
人,无论年龄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只要不很丑,只要有温情,我就真愿意将我的头靠在她怀里,睡上整整一天不醒。。”“可是她如果有丈夫呢?”沃克仿佛存心大杀风景,从道德的角度提出
了这个问题。我简直恼火透了,大声说:“她有没有丈夫关我什么事?我不过就是想将头靠在她怀里。只要她愿意。”沃克很认真地说:“她丈夫知道了会揍你的。”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的告诫。我现在不想女人了,现在想喝
啤酒了。”沃克说:“我陪你到五角场去。我请客。”于是我们就到五角场去喝啤酒,啃五香鸡头。沃克举杯说:“谢谢你今天跟我谈到女人。第一次一个中国人跟我谈到
女人。”我问:“你以为中国的男人们都是不谈论女人的吧?”他点点头:“给
我的印象是这样。”我冷冷一笑,说:“我们中国是个君子国。来,为君子国干杯吧!”。。我们都喝得醉意醺醺才回到学校里。啤酒和五香鸡头代替不了女人。喝过了啤酒我更想女人。我感到我周
围布着许多陷阱,防不胜防。我的心理时常处于戒备状态,它太累了。也许是它太需要靠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太需要一种女性给予的温情了。。想女人真是男人们心甘情愿的痛苦!二十七岁了,第一次明确地想女人。想得好苦哇!后悔早几年没将头往一个女人怀里靠过。想的就很朦胧。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真真实实的姑娘,我将头靠在
她怀里,她用手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第二天醒来,这个梦境仍历历在目。多亏这个梦,使我想的女人具体了。沃克仔细地瞅瞅我,问:“看你样子好像睡得不太好。”我说:“睡的还
好,不过做了一个梦。”“恶梦?”“不,美梦。”“梦见了什么?”“梦见我将头靠在一个姑娘怀里。”“真够味。”“我今天要去找她。我很想见到她。”“谁?”“我梦见的这姑娘。”“她是干什么的?”“她是扫马路的。”“那,我给你点钱吧!我看你最近好像很缺钱花。”“谢谢,我已经把手
表卖了。”
“你为什么要卖掉手表呢?为什么不向我借钱呢?”“我没有借钱的习惯。更不会向一个外国人借钱。”沃克注视着我,直摇
头。。我匆匆洗罢脸,也不去吃早饭,就跑到一楼,给那姑娘挂了一个电话。“喂,谁呀?”她婉声婉语地问。我低声说出了我的名字。“你?。。有事?。。”“我想。。请你今天陪我玩玩。”“这。。我在上班啊!”“也许。。也许我不久就要离开上海。。”“为什么?。。”“不为什么?我累了。。”“累了?喂,喂!你听着,我今天请假,我在四十八路车站等你!。。”我缓缓地放下了电话。心情却更加忧郁。我曾在上海杂技学馆深入过生活,每天清晨带着孩子们在新华路跑步。
那姑娘每天在新华路扫马路。有一次我的手表掉了,自己却全然不知,等我带领孩子们从另一条马路绕回来,见她站在人行道上,招手叫住我,将手表还给了我。。我们就那么认识了。
以后每天我让一个大孩子带领全体孩子跑步,我和她就站在人行道上交谈。
她是上海音乐学院一位教授的女儿。两个姐姐都下乡了,都在北大荒。一个姐姐我还认识,是三师师部宣传队的队员。我们之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拘谨。除了小莫,我对她暴露的真实思想算最多了,我还经常将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书送给她看——她是一个很清秀很文静的姑娘。
我跳下四十八路公共汽车,看见她站在路旁等我。见了她的面,我竟
不知第一句话应当说什么。她问:“我们到哪儿去玩呢?”我说:“到哪儿都行。”她想了想,说:“那我们上西郊动物园去吧。”我说:“那里有老虎吗?”她说:“有的。”我说:“好吧,我们就去看老虎。”到了西郊动物园,老虎躲在洞里不出来。我们没看成,却也不觉得十
分扫兴。我们在小河边的一条长椅上并肩坐下,看鱼。不是金鱼,是青鱼。每条都一尺多长,又肥得笨笨拙拙。纷纷游到岸边觅食吃。她从书兜里取出两本书,递给我,低声说:“还你吧。”我问:“看完
了?”她摇摇头。我说:“那你留下看吧。”她又摇了摇头,望着河面,用更低的声音说:“我母亲前几天去世了。
父亲被‘扫地出门’了,过几天我就要跟我父亲回浙江农村老家了。。可能
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谢谢你经常借书给我看。。”我怔怔地望着她,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我忽然觉得,我心中对这姑娘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爱。也可能是同情。
至今回想起来,分辨不清。爱情加同情,使男人对女人的爱成为怜爱。
她缓缓将脸转向我,凝眸睇视着我,几乎是用请求的语调说:“对我讲
几句话吧。”我说:“我想退学。”“退学?。。”她脸上显出十分意外的表情。我又说:“我实在不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