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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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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多尔,你们家不都是男孩子吗?”艾米·帕克说。她本来可以挨个儿数出他们的名字,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很难谈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
  “我姐姐就是个姑娘嘛!”多尔说。“她知道那些东西叫什么名字。她知道圣人都是谁。有时候到了夜晚,我们点着灯,她就给我们讲上帝的恩惠。只有我们俩,那时候可真美。因为我自己一直不懂得多少事情。我知道动物的习性,它们的足迹和巢穴。我有一盒子彩石和四片只有叶脉的树叶。所以,你看,姐姐就不得不告诉我许多事情。她总是非常和蔼。直到那天她拿刀把自己砍了。她将那把星期四敲打了一整天的很大的切肉刀搁在脖子上,说:‘巴布,上帝要收你来了。’可是我还没有被收走,艾米。你说,这也算善良吗?”
  她俯身向前,似乎要怀着这种心境钻进朋友那双眼睛里。艾米·帕克看到,多尔·奎克莱依非常痛苦。
  “我们总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受苦,”艾米·帕克说着挽起朋友的手。“可我是个愚蠢的人。欧达乌德太太临死时,我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欧达乌德太太?她在哪儿?”多尔·奎克莱依问,拢着她的头发。
  “你知道的,她已经死了,”艾米·帕克说。
  多尔开始翻艾米·帕克带来的那个纸袋,嚼着一颗可爱的、桔黄色的枣子。
  “这枣子挺好吃,”她说。“我一直爱吃甜食。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那些修女们经常说,这将是我的大罪。”
  她微笑着。
  那么,就算是罪过吧,多尔。艾米·帕克本来想这样说,可是没有。而是离开她的朋友,由着她这样升入天堂。
  艾米·帕克坐着一辆开得很平稳的公共汽车回家。大家坐在一辆车上喘息、冒汗、开玩笑、脑袋痛。她没等售票员过来,就把板在手里的钱掉了。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她默默地坐在那儿,一直想着在多尔·奎克莱依和欧达乌德太太心里搅动着的那两把“孪生”的刀子。那么,除此而外,还会有什么样的磨难呢?她问自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恐惧,虽然她正在回家,回到丈夫的身边。他是一个那样沉静的人,他也许在最后一刻才站起来,对她说些什么。斯坦会知道的,她心里想。
  于是,她得到了安慰。于是,冬天苍白的天空一闪而过,公共汽车里所有人的身体都撞在了一起。因为她是个肤浅的、耽于声色口腹之乐的女人,做过最后的坦白与忏悔之后,艾米·帕克甚至很快就又想起曾经是她的情人的那个男人,想起他那生着斑点的小腿,想起吊袜带怎样勒着他的肌肤。她曾经多么厌恶他,她又多么希望能和别的男人做爱,跟他们一起漂荡在深深的、爱的大海。忘掉他们的名宇,却记着他们的面容。到垂暮之年,在某一个冬天,当那面孔已经沉沦黄泉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却依然熠熠闪光。
  苍白的天空从这辆向家乡驶去的公共汽车上掠过。
  “哦,”老太太怯生生地说,大伙儿都瞧着她。“我把一先令掉在地上了,刚才公共汽车太挤,没法弯腰去找,也许在谁的脚底下。”
  大伙儿都挪来挪去,四处搜寻,跟这个丢了钱的老太太开着玩笑。
  终于找着了。
  “在这儿,太太,”一个很热心的男人说。“它兔了你步行回家。”
  大伙儿都笑起来。
  老太太也微笑着,但是垂下眼睛。跟他们待在一起,她很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有时候,她的那种素朴会像电火一样闪光。天空最后一抹苍白从头顶掠过。天已经晚了。她的外套领子上装饰着一块兔皮。此刻,她把它拉过来,捂到喉咙上,似乎是在防备会有刀子刺进来。这样,她觉得得到了一点保护。后来,他们就到了。





第二十五章

  塞尔玛·福斯迪克从服装店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她在那儿很可笑地生气,为一件在她看来很要紧的衣服上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小毛病。电话间四壁贴着厚厚的、烟灰色的绒布,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儿和别的女人留下的香水的气味。塞尔玛不用香水,因为她洒了香水总觉得鼻窦不适。此刻,她皱着眉头,敲打着电话机上那块丁字形的电木片。那玩意儿似乎正和谁合谋跟她作对。
  “哦,达德利,”经过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接通了电话。“这一下午,我在理发师那儿可折腾得够受。为了那件衣服还在‘格梅因’费了一番口舌。你是知道的,这件衣服早该做好了,可他们还没做完。”
  “是的。是的。是的,”达德利·福斯迪克说,或者是她正朝里面说话的那个“机器”发出阵阵回响。
  “所以,我打算,”她说,“到俱乐部随便吃一点儿东西,然后去听我在广告上看见的一个音乐会。”
  她的声音十分清晰,而且充满了长期训练而获得的信心。你在没有忘记自己的某一个本领是怎样学来的之前,运用起来总难得心应手。而塞尔玛·福斯迪克终于忘记了。
  “很好,亲爱的:”达德利·福斯迪克说。“如果你愿意,就去吧。”
  他会跟她在家时一洋,漫不经心地吃自己的晚饭。为了躲开那位年老的女仆拘谨的呼吸声,也许会吃得更快一点。
  “我觉得这样对我好一些,”塞尔玛说,同时因为自己的艺术感受力而对着话筒微笑。“这是一个挺好的音乐会。”
  我还不能回家呢,她轻轻地拍着电木话筒,心里想。我还不能,或者还不想。就好像她被生活可能突然强加于她身上的责任吓倒了。
  “那么好吧,再见,”她的丈夫——那位律师说。他在那个瞬间,或者别的什么时候,都没有什么奢望。“希望你玩得快活,”他说,完全出于对礼仪的尊重。
  塞尔玛·福斯迪克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让丈夫扮演父亲的角色玩,似乎总是一种耻辱。于是,她拿起她那双好像受了屈辱的手套,离开那个漂亮的服装店。她直勾勾地向前望着。烦恼使她把高雅也错当成趣味低下了。她当然还要为她的衣服付钱。不过,穿的时候看上去总是不那么舒坦。
  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削瘦的妇人,穿一身黑。她的长袜很高雅,价格也昂贵,可是这并不能给她增加多少色彩。她走路的时候,特别是下台阶的时候,颇有特色地伸开腿,站稳脚,就好像她以为稍不小心就会摔倒似的。
  自从她的朋友马德琳·菲希尔死了之后,塞尔玛越发懂得了寂寞的滋味,而且发现自己的血液循环很不好。倒不是友谊使她血液流动。相反,因为友谊使她逐步认识到自己对于那些被认为是必须的行为的技巧一无所知,而使得血液经常在血管里停止流动。尽管到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就连她的朋友菲希尔也不会。到后来,她的目光总是瞥向自己的内心深处。
  后来,菲希尔太太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福斯迪克太太一直没能弄清楚,没能使她自己满意。因为,事实上,菲希尔先生,或者菲希尔家里的任何随从都没有给她以体贴的接待。实际上,有时候她不得不在那儿看家具。因此,她永远也不能确定她的朋友是不是只是由于年老而自然地死亡。
  福斯迪克太太拎着她那只鳄鱼皮小包,沿着暮色笼罩的大街走着。
  在俱乐部,她跟几位女士同桌,慢慢地吃裹有面包屑的煎鱼。
  “明天晚上见,”欧文思·约翰森太太说。
  “好的,明天晚上见,”福斯迪克太太微笑着说,颇有点儿心照不宣的意思。
  她心里想,如果马德琳·菲希尔还活着,会不会说些讥消的话,损害她的荣誉。因为,福斯迪克夫妇刚刚得到去政府大厦参加宴会的机会,跟与他们地位相同的绅士们一起吃饭。大家同样地富足,或者同样地贫穷。因此,他们一天到晚想着穿什么样的衣服才能更适合这个场面。
  与此同时,福斯迪克太太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听音乐会。当弦乐器奏响,金色的雨水从她的肩头流下。直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完美无缺的,她的两只脚踝交叉着,白皙的皮肤上淡蓝色的血管很清楚地显现出来。这皮肤似乎好多年没有用处了。她怀着一种谨慎的、颇为优雅的满足等待着。她的胃里没装多少食物,她的神经也很平静。
  我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她心里想,除了那件衣服惹人恼火之外。她皱了皱眉头。这件衣服早该做好了,这家叫“戈梅因”的服装店实在太讨厌了。
  有几支乐曲福斯迪克太太早就知道永远不听才好,她甚至会以憎恶之心对待它们。这时,一个神情严肃、眼睑发黑、手拿提琴的犹太人被欢迎出来演奏一首协奏曲。福斯迪克太太把手里的节目单卷成一个很细很细的圆筒。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让自己也变得更细小一些。她把两个胳膊肘抱得更紧,两条聚精会神的大腿间的距离也缩小了。这样压缩着,她或许会得到赦兔,腾空而起。但是对于自己的灵魂,她却束手无策。这个灵魂仍然被拴在那里,宛若拴在一根骨头上的气球,仍要做高尚的挣扎。
  那犹太人开始演奏,起初温柔地抚摸着音乐的肌肤。此时,他对它尚且把握得住,别人也都把握得住。塞尔玛·福斯迪克低下头——现在她已是满头华发——屈从于这种逢迎了。她心里纳闷,如果有那种机会,她会表现出怎样的柔情啊!并非什么肉欲,而是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在天赐的音乐之风中摇动。音乐当然是她的爱。即使把她所有的虚假部分减掉——这个部分很多——仍然有些节奏简单、感情强烈的短句可以使她与之交融,并且在余韵中理解它挚朴的精髓。如果张开嘴,音乐就会从嘴巴进去,并且一直顺着喉咙钻到肚子里,该有多妙。她坐在那张合乎规格的椅子里打起瞌睡来,姿势十分别扭。她听着音乐。当音乐的卷须依照固定的图案爬到乳房周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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