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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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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闯王说:“常言说,偏方治大病。”

  献忠说:“老亲家,我原先只知道你是金疮圣手,没想到对各种杂病,无名肿毒,也可以妙手回春!”

  尚炯说:“过蒙张帅奖誉,实不敢当。就以金疮来说,也常遇到一些忠勇将士,因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抢救不及,在我的眼前死去,使我自恨无活命之术。医道无穷,纵华佗复生,有时也会束手无计,不敢以圣手自居。”

  李自成因尚炯很忙,正在专心治病,便带着众人离开,向他自己居住的军帐走去。刚走数步,自成叹了口气,问道:

  “敬轩,王吉元这个人你忘了么?”

  张献忠心中猛惊。关于王吉元死的经过,他完全清楚,如今冷不防自成竟提到这事,使他心中猛惊。但他故作镇静,流露出惊疑的神气,望着自成问道:

  “吉元?他怎么了?”

  自成说:“他去年死了,身中三箭,流血很多。你的老亲家因为来不及救他,常常一想起吉元就心中难过。”

  献忠问:“吉元是怎么死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自成笑着说:“你大概不知道。请你知道以后也不要记在心上。”随即回头问:“彰甫,你知道么?”

  徐以显的脊梁已经发麻,心中惊慌,不明白李自成是要算旧账还是提一提拉倒。他虽然不能像张献忠那样神色镇静,装得若无其事,但也没有恐惧失色,只是左边小眼角的肌肉微微颤动,不曾瞒过闯王的眼睛。他陪笑说:

  “此事是绝大误会,敬帅确实不知。我是事后才听说的,已将追赶王吉元的那个小头目斩首。那小头目是白文选部下,正在山路上巡逻,不明情况,有此误会,擅自鲁莽从事。因怕敬帅震怒,会将白文选严加治罪,所以我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向敬帅禀报,至今将他瞒住。”

  张献忠赶快说:“嘿!嘿!这样大事,为什么一直将我瞒住?你们为什么不去见闯王说明原委,向闯王请罪?”

  徐以显说:“我听到以后,马上派人去见闯王,可是闯王已经拔营走了。真是天大的误会!”

  李自成微笑不言。那微笑的眼神中含有气愤和鄙薄意味。吴汝义见徐以显如此蒙混狡赖,以为闯王马上就会忍不住大发雷霆,赶快向闯王靠近一步,怒目向徐以显看了一眼,心里说:“你敢还手,老子先收拾了你!”双喜也紧走一步,靠近张献忠的背后,随时提防张献忠去摸剑柄。李强率领的十余亲兵见此情形,迅速紧走几步,向他们的背后靠拢。张定国精神紧张,左手摸着剑鞘,右手紧握剑柄,怒目横扫左右,注听背后声音,插在双喜和献忠中间。张献忠向背后望望,调皮地挤挤眼睛,突然哈哈大笑,接着骂道:

  “我的乖乖儿!嘿嘿,都围拢来干什么的?难道你们都变成了喜欢斗架的公鸡?咱老张是来投奔闯王,甘心奉闯王为主,拥戴闯王打江山,可不是来唱一出单刀赴会!”

  李自成面带微笑,挥手使众人退后,然后对献忠说:“请你们不要介意。将士们对往日有些不愉快的事记忆犹新,不像你我二人能够从大处着眼,不计小怨。只要你日后真与我同心协力,不生二心,过去种种,谁也不许再提。彰甫,你也不要多心。管仲原是保公子小白,射中桓公带钩,后来桓公不是用他为相么?桓公不过是春秋时一国诸侯,尚且有此心胸气量,何况我李某志在天下,难道还记着宿怨不成?你同茂堂侄两次想害我,我全知道,但那是各为其主啊。只要今后你们不生异心,我一定待如心腹。我李自成耿耿此心,敢对天日!”

  徐以显赶快向闯王深深一揖,说:“大元帅宏量如海,高义薄天,古今少有!”

  闯王说:“我应该如此,方能不辜负天意民心。倘若遇事斤斤计较,就不能招揽天下英雄共事。何况……”

  忽然看见吉珪匆匆走来,李自成将话止住,打量吉珪的不安神色。吉珪到他的面前拱手施礼,说道:

  “大将军在大帐中同众位将领谈了半天,无济于事。请大元帅速作主张。”

  自成问:“捷轩们众位将领有何话说?”

  “他们总是把已往的嫌隙记在心上,怕敬帅眼下说得很好,日后变卦。他们不想让……”

  闯王用手势不让他再说下去,紧皱眉头,沉默片刻,回头对张献忠和徐以显说:

  “请莫担心,跟我一起到大帐中一趟。”

  张献忠和徐以显互相望一眼,跟李自成往议事的大帐走去。刚才李自成对他们说出几句有情有义的话曾使他们的心中忽觉宽慰,如今这宽慰之感登时消失。

  当时闯营将领虽有地位高低之分,但在议事时还比较随便,地位低的也敢说话。今天不是议事,但因为所谈的是每人都关心的问题,不该来的将领暂时没有别的要紧事,也自动来了。闯王和张献忠进来时,大家都纷纷站起。献忠向大家拱拱手,抢先笑着说:

  “好家伙,老熟人见到一大堆!你们是在议论我老张的?好,继续谈,我听听。”

  李自成拉献忠在曹操和宋献策中间腾出的地方坐下,让徐以显和吉珪在宋献策的左边坐下。等众将都重新坐下以后,自成向宋献策问:

  “大家都有些什么议论?”

  献策回答说:“总之大家愿意让敬帅走,只是对西营有些人不放心,另有主张。请你问问大将军。”

  罗汝才说:“众位之意,要将徐军师和张可旺暂留闯营。过一年两年,看看情况,如西营确是真心诚意拥戴大元帅,再放他们二人回西营。我不赞成,说这是扣留人质。他们说,这两个人两次想谋害闯王,吃掉闯营,叫人很不放心。看敬帅的面子,不杀他们。将他们留在闯营,以礼相待。众位将领还说:如果敬帅不肯将徐军师和张可旺留下作质,也断不能让敬帅走。大元帅,你说这事咋办?”

  徐以显不等闯王开口,站起身望着大家说:“请你们让敬帅赶快去江淮之间牵制官军,为闯王打江山助一臂之力。我徐某甘愿留下,作人质也好,为闯王效犬马之劳也好,决不会私自逃走。至于茂堂将军,他的秉性脾气你们知道。最好你们不要打算将他留下。他一旦听说此信,一准会率身边千余骑兵逃走。”

  高一功冷冷地说:“不怕逃走,我立刻派三千骑兵追赶,将他捉回。不过,到那时,大家撕破面皮,连敬轩的面子上也不光彩。”

  张献忠说:“可旺虽然脾气倔强,但是为我着想,他决不会率兵逃走。你们既然说出要将他留下,这事好办,我立刻叫他来。”他回头对张定国使个眼色,说:“定国,你赶快派一可靠亲兵飞马回营,向你可旺大哥传老子口谕,叫他速来玉寨,不要耽误!”

  张定国从义父的眼色知道是要他速派亲兵去告诉张可旺立即率兵逃走,他不免稍微一愣,但随即明白可旺逃走后闯王不愿逼曹操翻脸,他义父在闯营决无性命之忧,于是答应一声“遵命!”转身向帐外走去。忽然听闯王叫一声“宁宇回来!”张定国转回身来,望着闯王,等候闯王继续说话。

  大帐中的气氛十分紧张,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闯王的脸上。罗汝才神情悠闲,面带微笑,在心里说:该你一锤定音了。

  李自成脸色严肃,带着责备口气说:“你们众位,只想着往日恩怨,没想到今日西营也拥戴我李闯王,同曹营差不多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算旧账?从今往后,不论曹营、西营,同闯营只是一家人。兄弟之间,应该兄友弟恭,和睦相处。闯营是兄,西营、曹营都是弟。从前不在一起,不奉我为主,徐军师和茂堂贤侄只为西营着想,阴谋害我,想吃掉闯营,有何奇怪?今后既奉我为主,连敬轩也遵奉我的号令,他们断不会再做那样的事。再做那样的事,再起那样的主意,便是不忠,也是不义,人人得而诛之。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以后都不许再提一个字儿,全当给大风吹走了。”

  他停一停,开始面露微笑,环顾众将。宋献策对曹操轻轻点头,又望着张献忠和徐以显微笑点头。曹操也微笑点头,但在心里说:“真厉害,真厉害!”张献忠挽着长须,佯装点头,笑着说:

  “李哥,你这几句话全说到我的心窝里啦!彰甫,咱们西营的人马就是闯王的人马。你们是我的人,也是闯王的人,一定要忠心拥戴闯王!”

  徐以显勉强说:“那当然。那当然。”

  李自成接着说:“我已经同大将军商定,送敬轩走,去牵制鄂东和江淮一带官军。他眼下有困难,我给他一些帮助。莫说他今后奉我为主,我帮他重振旗鼓是责无旁贷;即令还像从前那样,各为其事,仅是朋友交情,当朋友有困难时我帮他一把,也是理所应该。我们做事,就应该有情有义,光明磊落!”

  献忠和曹操不约而同地点头说:“大元帅说的是,说的是。”

  牛金星说:“大元帅向来如此!”

  李自成的脸上堆着开朗的笑容,又接着说:“你们不要光记着崇祯十一年冬天我去谷城见敬轩,他的左右亲信打算暗害我。你们不应该忘记,在生死交关的时候,我同双喜儿的性命系于敬轩的一个眼色,系于敬轩手中攥的一把大胡子。他如果有心害我,只须他使个眼色,或者轻轻点一下头,或者将他手中攥的大胡子往下猛一持,马上会杀个人仰马翻,我同双喜儿,全部亲兵们,都完事啦。说不定还得赔进去一个老神仙!”

  大家哄笑,都望一眼献忠的大胡子。

  刘宗敏大声开玩笑说:“敬轩,那时候幸而你没有把大胡子往下猛一捋;要是猛一捋呀,高闯王传下的大旗我们还有人打,可是你就跟我们闯营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李自成又接着说:“你们大家还要记着,敬轩那次听了我的劝说,果然在第二年五月间重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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