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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家护院 作者:毕淑敏-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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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病?万良刚动恻隐之心,又忍不住骂自己:人家有钻砖堆的小伙子照顾着,要你瞎操心!眼睛不顾心里怎样想,早已开始关切地打量艾晚。只见她白蟒皮书包的带子勒在肩头,紧绷绷的。 

  万良的心铛啷一声响,白蟒皮书包里必有重物! 

  那能是什么呢! 

  是书。很重很重的书。万良企图说服自己。他命令自己别往坏处想,但思绪就象发现了猎物的兀鹰,久久盘旋在警戒点上。 

  艾晚下意识地把书包拽向胸前。她几乎想撤腿就跑。不是往厂外跑,而是往厂区里跑。趁一切还没有开始,就把它结束掉。但她脚软如麻,一步也挪不动。 

  艾晚的举动构成了明确的疑问。我们的祖先把这种成风的局面,冷静地提炼成一个成语:欲盖弥彰。 

  平心而论,万良还不能算经验很丰富的门卫,但面前的征象太异常了,他应该搜查她。 

  万良踌躇: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真心喜爱过的一个姑娘,尽管她钻过砖堆。万良知道,只要书包拉链一打开,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再是朋友了。 

  万良沉重地举起了手。这是一个模糊动作,可以理解为示意留下或是表示放行。 

  模棱两可的时候,人们往往按照自己的希望去理解。艾晚如遇大赦,仓仓惶惶向门外走去,竟来不及再看万良一眼。 

  她原应该再沉着些。象抛锚的汽车启动过快,从艾晚身上发出精微的金属撞击声。 

  周围太寂静了,那声音便袅袅不散。 

  艾晚象被一根钢钎从头顶钉入,僵立不语。 

  万良的血打着旋地扑上脑门,从每一根毛孔向外蒸腾。声音尖锐地划伤了他的脑神经,垫伏多时的军人的职责,猛地苏醒过来用尖利的牙齿噬咬着他的脉脉温情。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这是我的岗位,我是军人。万良听到自己毫不含糊的回答,战士的职责统领了他的全身。 

  “请把你的书包打开。”万良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这是他在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讲话,音色很哑。他不去看艾晚的眼睛,怕自己的心被里面的水泡软。 

  “书包里什么也没有……真的……只有一个不锈钢饭盒……”艾晚被这道命令吓傻了,声音在愈来愈凉的晚风中,蝉鸣一般凄凉。 

  呵,不锈钢饭盒……美好的记忆,象舒松的爆米花,辟辟啪啪地爆裂膨胀开来。 

  万良又一次犹豫了,他和这家工厂并非休戚相关。工厂创造利益,上交国库,也许有一部分会成为军费,也许军费中的极小部分会分摊到他的部队。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大到万良几乎认为他不存在。万良没有奖金,没有夜餐费,没有岗位补贴。厂子富强不富强,对他来讲如同一个古老的神话。站岗的乐趣在于眼前彩色的人流,还有人们对他略带畏惧的服从。说心里话,万良对工人们有一种轻微的仇恨:城里人多么痛快!八小时工作,旱涝保收,哪里象农村…… 

  突然,他想到厂长为部队战士作出的许诺:只要你们好好干,复员后到厂里来!老兵已经得到了这份嘉奖,万良正面临一个机会。 

  艾晚这会倒挺安静,顺从地站着,她已经失去了对事物作出判断和反应的能力。她完全无法把握事态的发展,剩下的只是木鸡般的等待。 

  也许她应该挤在下班高峰的人流中,随大拨往外走。也许她该挑别人执勤的时间出厂,彼此间没有那份若明若暗的关切,一切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也许,她该飞给他一个媚眼,事情没准能化险为夷……不!艾晚不是轻浮的女孩子。现在,听天由命吧! 

  艾晚久久没有动作。万良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重复道:“请把你的书包打开,接受检查。”他的声音冷漠严正。如果说第一次还有协商的成分,这一次就完全是命令了。 

  艾晚惊恐地睁大眼睛,泪水迷迷,好象不相信这是真的。万良顽强地不为所动,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艾晚战战兢兢去拉拉链。拉链打滑,她便用两手去拽。拉链象新鲜的伤口被撕开了。 

  书包里有两本蓝派司。一本深蓝,一本浅蓝。还有那只不锈钢饭盒。洁净的盒盖将门口的三色遮阳伞,映照成花团锦簇的光斑。 

  秘密只能在不锈钢饭盒里。 

  万良张开葵花叶子般的大手,去抓饭盒。尽管已经做好抓取重物的准备,第一把还是没提起来,他开始运气,把力量驱使到手指筋骨上。一屏息,饭盒被取出来了。 

  它重得令万良擎不住,粗壮的胳膊微微抖动。 

  艾晚突然清醒过来,发了疯似的扑过来抢饭盒,泪水向四处迸溅“别打开!求求你,千万别打开!我这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实在是凑不出学费……饭盒我不要了,你放我走……放我走吧……” 

  万良听见饭盒里发出极轻微的金属撞击声。饭盒里有什么,万良不用打开也知道了。那可能是一盒古钢钱,携带出厂,拿到长城十三陵卖给外国佬,一枚要几美元呢!也可能是几个景泰蓝的铜胎,戒指、手镯、小花瓶什么的,古色古香,宛若出土文物,当然最大的可能是灿若黄金或紫如汗血的纯铜块,铜价上涨,这是极值钱的东西。 

  远处,老兵吸足了烟,晃晃悠悠走过来。万良迟疑着。 

  艾晚痴痴呆呆地瞪着万良背后,万良也回过头去。那是工厂的布告栏,一张明黄色的告示贴在那里。斜行的雨水曾将它浇湿,明黄非但不显萎糜,竟越发鲜艳得触目惊心。其上以很规整的隶书写着:xxx于x年X月X日盗窃铜料Xx公斤,受到开除厂籍的处理。 

  布告写得详尽周全,姓名年龄时间地点均有,象一张话剧节目单。 

  万良其实不用看,那是他们的业绩,他们的光荣。 

  艾晚的整个身躯,象初秋坠落的第一片黄叶,抖个不停。 

  万良于是看到布告上的姓名写成:艾晚……偷盗…… 

  “真的……是交学费么……”万良的手臂酸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困难地问。 

  艾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没有力量把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 

  饭盒亮晶晶,映出万良古铜色的脸庞,于是那饭盒便象是铜铸的。饭盒里锁着一个魔鬼,一旦放出来,它将把美丽的姑娘,永远地钉在黄色的告示上。黄纸会沤成纸浆,被新的黄纸所覆盖,耻辱却永远新鲜地印在她的身上。没有人会给她发毕业证了,谁会雇用一位会偷窃的公关小姐呢?一瞬时,万良很恨那个同艾晚一道钻过砖堆的男人。你怎么就不帮她想想别的办法,偏让她去走这条傻路! 

  在万良起伏的心潮之下,还有一块阴冷的礁石。如果抓获了艾晚,那将是他极难得的一次机会。 

  老兵就要走到跟前了。 

  “让我回家吧。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艾晚最后一次哀求他。 

  万良直视着艾晚的眼睛:“你再也不会做了?” 

  “再也不会做。”艾晚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那——你走吧!”万良果决地挥挥左手,他知道难得再有这样的好机会赐给自己,可他不能为了自己,就毁了这姑娘的一生。于是这一挥手。便有了悲壮的意味。 

  艾晚走了,好轻盈。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万良一眼。也许是害怕万良再把她揪回来。 

  “怎么了?”老兵问。 

  “没怎么。”万良回答。 

  “这是什么?”老兵的目光直指不锈钢饭盒,仿佛想透视出其中的内容。 

  万良从没在老兵面前撒过谎,他想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可他还是毫不口软地说: “是红烧肉。” 

  “红烧肉?”老兵乜斜着眼:“只怕会把牙齿硼下来的红烧肉。”说着,就要动手去打开盒盖。 

  “别……别动。打开了,就盖不上了。”万良拦阻。私自把艾晚放出厂,若有什么责任,他一人承担,千万不能再连累了老兵。 

  老兵的手象遭了蛇咬一般,缩了回去。他眯了咪眼,便全都明白了。 

  “你小子是个傻蛋。”老兵说。 

  “是傻蛋。”万良赞同。 

  “她跟别人钻过砖堆。”老兵又说。 

  “我知道。”万良挺平静。 

  “嗨——”老兵重重叹了一口气。新兵蛋子,真不可救药。 

  “根本没那个可能。”老兵苦口婆心。 

  “什么可能?”万良丈二和尚不摸头脑。 

  “你以为她会跟你下乡种蘑菇或是把你也弄到外国人开的饭馆里?” 

  “我做梦都没想过那事。”万良觉得老兵也挺幼稚的。 

  “这玩艺你打算咋办?”老兵努嘴指饭盒。 

  是啊!饭盒怎么处理?大门口人来人往,门岗手里端着个亮晶晶的东西,着实引人注目。 

  “我把它丢这树坑里,再埋些土。明早一栽树,不显山不显水,谁也发现不了。” 万良觉得手里的饭盒是个祸害,想赶紧处理掉。 

  “不好。明天栽树的如果嫌坑小,再往大里挖,铛啷一声,岂不就露馅了。” 老兵到底老练,思谋得全面。 

  那怎么办? 

  “给我吧。”老兵感动的伸出手。 

  万良赶紧交给他,心里好像有了依靠。 

  老兵把饭盒塞进衣襟,夹在胳肢窝下。衣服肥大,老兵瘦削,看不出丝毫破绽。 

  “看不出来吧?”老兵多少有点不放心。 

  “看不出来。”万良头摇个不停。 

  “我说那帮偷铜的也傻,用这个办法夹带,且比拎在手里保险多了。”老兵设身处地为盗贼们着想。 

  “我到那边铜料堆转转,抽冷子把饭盒里的玩艺倒回去。连长若来查哨,你就说我拉稀跑肚去了。记住,咱们别说两岔了。”老兵轻声叮嘱万良。 

  老兵走出几步,又甩着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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