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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 -斯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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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买东西不付钱吗?”傅锦魁问。
  “付的,付的,他们付钱,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存底不多,你知道,只有这几担玉米、小米、干草。我们只够自己吃的,也许还有一些剩余,但是我们还要过冬呢。明年一月合作社肯卖粮食给我们吗?我们不知道。苏区的钱能买什么?连鸦片都不能买!”
  这话是个衣服破烂的老头说的,他仍留着辫子,不高兴地低垂双眼,看着自己的皱鼻和两英尺长的竹子旱烟筒。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人都笑。傅锦魁承认他们不能买到鸦片,但是他们不论要什么其他东西都可以到合作社里去买。
  “能买到吗?”我们的房东问。“我们可以买到这样的碗吗,嗳?”他拣起我从西安带来的一只廉价的红色赛珞璐碗(我想大概是日本货)。傅承认合作社没有红色的碗,但是说,他们有不少粮食、布匹、煤油、蜡烛、针、火柴、盐——他们还要什么?
  “我听说每人只能买六尺布;有没有这回事?”一个农民问道。
  傅不清楚。他认为布有的是。他于是求助于抗日的论点。“我们的生活同你们一样苦,”他说。“红军是在为你们,为农民工人打仗,保护你们抵抗日本和国民党。就算你们不是总能买到你要的那么多的布,买不到鸦片吧,但是你们也不用付税,这是不是事实?你们不欠地主的债,不会失掉房屋土地,是不是?那么大哥,你是不是喜欢白军,不喜欢我们?请你回答这个问题。白军收了你的庄稼付给你什么,嗳?”
  一听到这话,一切抱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意见是一致的。“当然不,老傅,当然不!”我们的房东点头道。“如果让我们选择,我们当然要红军。我的一个儿子就在红军里,是我自己把他送去的。谁能说不是?”
  我问他们为什么宁可要红军。
  一
  同红色农民谈话(下)
  那个对合作社没有鸦片卖表示不满的老头儿在回答时说了一席热烈的话。
  “白军来了怎么样?”他问道。“他们要多少多少粮食,从来不说一句付钱的话。如果我们不给,就把我们当共产党逮起来。如果我们给他们,就没有钱缴税。反正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没有力量缴税。那么怎么办呢?他们就拿我们的牲口去卖。去年,红军不在这里,白军回来了,他们拿走了我的两头骡子,四头猪。骡子每头值三十元钱,猪长足了值二元钱,他们给了我什么?
  “啊哟,啊哟!他们说我欠了八十元的税和地租,我的牲口折价四十元,他们还要我四十元。我到哪里去弄这笔钱?我没有别的东西给他们偷了。他们要我卖闺女,这是真的!我们有的人只好这样!没有牲口没有闺女的只好到保安去坐牢,许多人给冻死了……“
  我问这个老头,他有多少地。
  “地?”他哑着声说。“那就是我的地。”他指着一个种着玉米、小米、蔬菜的山顶。隔着一条小溪,就在我们院子的对岸。
  “那块地值多少钱?”
  “这里的地不值钱,除非是河谷地,”他说。“这样的一座山,我们花二十五元钱就能买到。值钱的是骡子、羊、猪、鸡、房子、农具。”
  “那么,打比方来说,你的地值多少钱?”
  他仍旧不愿说他的地值多少钱。“你花一百元就可以把我房子、牲口、农具都买去——再算进那座山。”他最后这么估计。
  “那你得缴多少税和地租呢?”
  “四十元一年!”
  “那是在红军来这里以前?”
  “是的,现在我们不缴税。但是谁知道明年又怎样?红军一走,白军就来。一年红军,一年白军。白军来了,他们叫我们红匪。红军来了,他们逮反革命分子。”
  “但是有这不同,”一个青年农民插嘴说。“如果我们的街坊说我们没有帮助白军,红军就相信了。但是碰上白军,我们即使有一百个好人为我们担保,而没有一个地主,仍把我们当红匪。可不是这样?”
  那个老头点点头。他说上次白军来时,把山那一头的村子里一家贫农统统杀了,为什么?因为白军问红军藏在哪里,那家子人不肯告诉他们。“从那以后,我们全都逃了,把牲口带走。我们后来同红军一起回来。”
  “要是下次白军来了,你走吗?”
  “啊哟!”一个头发很长,长得一口好牙的老头叫道。“这次我们当然走!他们会杀死我们的!”
  他开始一一说村子里的人的罪名。他们参加了贫民会,他们投票选举乡苏维埃,他们把白军动向报告给红军,他们有两家的儿子在红军里,另一家有两个女儿在护士学校。这不是罪名吗?他向我保证,随便哪一个罪名就可以把他们枪决。
  这时一个赤脚的十几岁少年站起来,他一心注意讨论,忘记了有洋鬼子。“老大爷,你说这是罪名?这是爱国行为!我们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不是因为红军是穷人的军队,为咱们的权利在打仗?”
  他热烈地继续说:“咱们国家以前有过免费学校吗?红军把无线电带来以前咱们听到过世界新闻吗?世界是怎么样的,有谁告诉过咱们?你说合作社没有布,但是咱们以前有过合作社吗?还有你的地,从前不是押给了王地主吗?我的姊姊三年前饿死了,但是自从红军来了以后,咱们不是有足够的粮食吃吗?你这说苦,但是如果咱们年轻人能学会识字,这就不算苦!咱们少先队学会开枪打汉奸和日本,这就不算苦!”
  凡是知道中国普通农民对日本侵略或任何其他民族问题都是无知的(不是冷漠的)人听来,这样不断提到日本和汉奸可能觉得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发现这种情况不断发生,不仅在共产党人的嘴里,而且也在农民的嘴里,象这些农民那样。共产党的宣传已造成普遍的影响,这些落后的山民相信他们马上有受到“日本矮子”奴役的危险,而他们大多数人除了在共产党招贴和漫画中以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种。
  那个青年一口气说完以后不响了。我看了一眼傅锦魁,看到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几个别的农民也连声称是,他们大多数人都面露笑容。
  谈话一直快到九点,早已过了上床的时间,使我感到兴趣的是,这次谈话是在傅锦魁面前进行的,农民们似乎并不怕他是个共产党的“官员”。他们似乎把他看成是自己人——而且,看成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确实也是农民的儿子。
  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是那个留着辫子和牢骚最多的老头。他走到门旁时转过身来,再次低声向傅说。“老同志,”他央求道,“保安有鸦片吗?现在,那里有吗?”
  他走后,傅厌恶地对我说。“你相信吗?那个他妈的老头是这里的贫民会主席,但他仍要鸦片!这个村子需要加强教育工作。”
  二
  苏区工业
  我在去前线的途上,离保安向西北方向走了几天的路程以后,停下来在吴起镇访问了一下。吴起镇是陕西苏区的一个“工业中心”,它之所以突出,读者不久就会知道,并不是由于在工艺学方面有什么成就使底特律或曼彻斯特不能等闲视之,而是因为居然有它的存在。
  因为在它方圆数百英里之内都是半牧区,人民住在窑洞里,完全同几千年以前他们的祖先一模一样,许多农民仍留着辫子,盘在头上,马、驴、骆驼是最新式的交通工具。这里用菜油点灯,蜡烛是奢侈品,电灯闻所未闻,外国人象爱斯基摩人在非洲一样罕见。
  在这个中世纪的世界里,突然看到了苏区的工厂,看到了机器在运转,看到了一批工人在忙碌地生产红色中国的商品和农具,确实使人感到意想不到。
  我知道在江西的时候,尽管由于缺乏海港和敌人封锁造成的障碍,切断了共产党同现代化大工业基地的联系,他们还是建立了好些繁荣的工业。例如,他们所经营的钨矿是中国最丰富的,每年生产一百多万磅这种珍贵的矿物,秘密地卖给陈济棠将军在广东的钨垄断企业。在吉安的中央苏区印刷厂有八百名工人,印刷许多书籍、杂志,还有一家“全国性”报纸——《红色中华》。
  在江西还有纺纱厂、织布厂、机器车间。这些小型工业生产足够的工业制成品可供简单的需要。共产党自称一九三三年“对外出口贸易”超过一千二百万元,其中大部分是通过南方敢于冒险的商人进行的,他们闯破国民党封锁大获其利。但是大部分制造业是手工艺和家庭工业,产品通过生产合作社出售。
  据毛泽东说,到一九三三年九月,江西苏区共有一千四百二十三个“产销”合作社,都是为人民所有,由人民管理的①。国联调查人员的报告使人怀疑,共产党搞这种集体企业是成功的,哪怕是在他们为了生存仍在打仗的时候。国民党事实上在南方有些地方模仿共产党的办法,但至今为止所取得的结果证明,要在纯粹的自由资本主义制度下经营这种合作社极为困难,即使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西北,我并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工业。共产党在这里遇到的困难要比在南方大得多,因为在成立苏维埃之前,甚至连一个小规模的机器工业都几乎完全不存在。在整个西北,在陕西、甘肃、青海、宁夏、绥远,这些面积总和几乎与俄国除外的整个欧洲相当的省份里,机器工业总投资额肯定大大低于——打个比方来说——福特汽车公司某一大装配线上的一个工厂。
  西安和兰州有少数几家工厂,但这两个地方主要依靠华东的大工业中心。只有从外界引进技术和机器,西北的庞大工业潜力才有可能得到大规模的发展。如果说这话适用于西北的这两个大城市西安和兰州,那么共产党所占的地方是甘肃、陕西、宁夏一些更加落后的地方,他们所面对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封锁切断了苏维埃政府的机器进口和技术人员的“进口”。但是关于后者,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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