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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杀-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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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静坐的人,迅速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惊诧过后,一种复杂的神情一闪而逝,淹没在低垂的眼睫下。聚光灯下,他用手支着头,好像无所谓,又好像格外疲倦。
“这位顾先生……是戚Sir的朋友?”旁边负责录口供的同事有点惊愕地问了一句。
“我们……认识。”戚少商竭力地平复着自己一再跳动的神经,苦笑——如果这还勉强算作是笑的话。
余光瞥处,发现墙角的沙发上还有两个手紧紧牵在一起的男子正齐齐惊恐愕然地向他看过来。
搞咩啊?!——戚少商控制不住地要抓狂,狐疑地又看了顾惜朝一眼:这都什么混乱的状况?
那警察怔了怔,走上前指了指那两个吓得瑟瑟抖得没停过的男人,向他简单地报告了一下:“案发地在兰桂坊横街一家同性恋酒吧的侧门,这三位当时都在现场,而其中两位目击了当时的情况,说是这位…顾先生,路过现场,在死者突然倒地死亡之前曾发现了异样,掉头意图扶住死者——”
同性恋酒吧?!戚少商扭过头,目光紧紧圈在那张沉静的面容上。顾惜朝的眼神却在最初的一碰后,早游离到了门外,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居然这么平静?戚少商渐渐感觉自己的表情变得扭曲:这样的巧合,未免实在让人惊心。
还有,为什么又是他?
每一场混乱的事故后面,最后都或多或少地和这个人牵扯上一些关系……这到底是预兆着什么?要说明什么?是阴谋?是宿命?
戚少商看着不动如山寂然端坐的那个人,心里莫名地泛上一阵刺痛,和着一片片扑面而来,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阴翳黑霾、破碎梦境,不由一阵眩晕。
是血,是死,是伤,是别,是寂寞,是绝望……梦中真实的情绪,或者,便是这个冰冷尘世的重演?

顾惜朝一直没有回过头。
戚少商只能从侧面看到他的眉锁得很深,秀气的眉峰完全被深深的忧郁和思疑所笼罩,更显得脸庞苍白得有些透明。
眼角微微发青,那是一夜未眠所赐的青灰眼袋,落在戚少商眼里,突然就有了一丝沉溺。心像陷在流沙里,一点点向下陷——马上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妈的,这是什么时候,什么环境,自己竟然还……不合时宜地升起了疼惜的心情……
可……他……那晚的事,他还在怪自己吗?
“戚SIR,主要是死者倒地前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戚少商从沉思里惊醒。
“他的名字!”墙角蜷缩在一起的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忽然暴跳了起来。
颤栗抬高的手指,惊恐到扭曲的脸上一双瞪到极限的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似乎看到过什么最森谲可怖的情景:
“叫他的名字,是他,顾惜朝!”男子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身子一软,瘫倒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濒死的男人,在倒地之前挣扎扭曲的表情,以及那声从喉咙深处用了撕裂般的低吼扭曲着叫出来又随即被喷涌出来的血沫淹没的声音——
那一声凄厉的喊叫,大概将是他俩一生的噩梦。
戚少商的血液在一瞬间冰冻,继而凝固。
他突然觉得想笑,这简直太他妈的可笑了!
哈,哈哈,卷哥……顾惜朝……他和他……
——他们难道不是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
排风机支哑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房间里的暖气不够,有点冷,冷到皮肤上有酸酸刺刺的微疼,似乎一碰便会有皲裂的危险。
戚少商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顶,快到冬天了?这么快?这白炽灯肯定他妈的有问题,闪得人眼睛发花,还有,房间里怎么有这样令人窒息的味道,让人气都喘不上来,怎么正常地录口供啊,头脑一昏讲了真话胡话谁知道!靠,早说过叫他们申请点资金改善环境了,现在,现在怎么搞啊?……
他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在一点点模糊下去:你老母的谁他妈在抽烟?!
“Sir——”探询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讲!”他咬牙切齿。
一旁的同事定了定神:“确实比较奇怪,但经我们调查,死者和这位顾先生并没有什么交往,而且法医科的调查显示,死者中毒的时间是在12点半到1点之间,而且顾先生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他所居住大楼的公寓管理员刚刚证实那个时段刚看到他走出大楼。并且,他没有杀人的动机,所以……初步怀疑死者是因为接受不了未婚妻的死而服毒自杀。”
戚少商轻微地晃了一下,一些茫然混乱的情绪织成了一张网,此刻,已经将他严实地密闭了进去,任凭他怎么辛苦地左突右奔,也无法寻到出口。
这张网简直会杀了他。
杀了……自己?……

“戚Sir,我可以走了么?”
“恩?”戚少商猛地抬头,才发现一双平静柔和的眸子就在自己咫尺之遥。
“口供已经录完了。”顾惜朝淡淡地说。
“好,好的,谢,谢谢你的配合。”戚少商有些无法面对他的眼睛。
“顾先生,虽然这件案子现在还没立案起诉,但既然有证人指证你跟死者有关系,我们有理由要求你在一个月的起诉期内不能离开香港。”作笔录的警员起身,一边例行公事一边伸出手。
漫不经心的看了那只手一眼,顾惜朝勾了勾嘴角,转身走向门口,另外那两个手拖到现在都没放开的,这会也跟着他站起来,畏畏缩缩地往外走。
门外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人,平地大喊了一声:“阿头,就甘让他们走啦?”
“八仔——”戚少商皱了皱眉头。
穆鸠平恼怒地又叫起来:“这单事肯定没那么简单的!我觉得这几个人都不太对劲——尤其是这个姓顾的!不如再扣下来好好审审?他们——”
“够了!”戚少商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口供都录完了,抓人要凭证据!按程序办事。”
穆鸠平尤有不甘地瞪了顾惜朝一眼,也只好侧身让开一条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这个一直安静得过份的男人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
这样让他走了?那晚的事情还没有交待……戚少商咬了咬牙,正要追上去,阮明正小跑过来:“头,铁Sir叫你过去一下。”
哐的一声,戚少商的心至此沉进了谷底。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色的背影已经走到尽头折角处,没有回头——只不过隔着一条走廊而已,却好像是隔着沧海桑田。

听完戚少商的简单汇报以后,铁游夏的脸色有半刻的阴沉。
半晌,他伸手拍了拍这个自己最为看重的优秀部下,以及自己最欣赏的师弟的肩头:“少商,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阿卷的死,我也很伤心。”
他看着紧咬嘴唇的戚少商,声音更加柔和了些:“做警察的,神经要比普通人锻炼得更坚硬一点。你一直都很努力,很优秀,但我也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你觉得压力太大,不如放个长假,休息一下再——”
“Thank you,Sir!”戚少商很坚定,“不过,我不需要。”
“不要太勉强自己。”
“不会的。报告,我会尽快写出来,请相信我,我会尽快把这些都查清楚!”
铁游夏沉吟了一下。
戚少商抿了抿嘴角:“只是今天,我想请个假。”
铁游夏理解地一笑:“没问题。今天我正好也要去向总署做述职报告,有事就给我电话留言吧。”
电话留言?……戚少商的神经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隐隐想起,家里留言机上好像也闪着红灯……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被天际那片深灰吞了进去。
风衣的领口高高的竖着,但还是冷,说不出的冷,冷到骨头里,冷到血液里的冷。
也许说起来没有人会相信香港的冬天会那么那么冷。
妈的,谁会相信?!
戚少商摇了摇啤酒罐,负气地丢到一边。
这个时候的这个港口小广场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没有谁会注意到这个颓然寂寥的酒鬼。人们都太忙了,停不下来,不舍得停下来。要是突然停下来了,可能才会发现,一切都改变了——谁选择走?谁选择留?
海风吹到他的脸上,咸咸的,大概和眼泪的味道差不多。
记得卷哥说过,喝酒是能把血喝热的。
胃里剧烈地翻腾着酒精的泛滥,都快想要呕了,但,有没有一点温热的感觉?现在,血仍冷。
这整整一天,他都在试图让自己的血热起来,但是终于要放弃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不想记得。
远处的海是寂寞的灰。
和这个世界的灰融在一起,和每个灵魂深处的灰融在一起。
卷哥,你说我们曾经一起喝掉的酒,加起来有没有这片海水那么多?

空掉的啤酒罐在几米外排成了一行,戚少商仰头迅速喝空了手里新打开的那罐,瞄准中间的一只,扬手一扔。 
“咚” 声音很空。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很寂寞。直到另一道沉沉的影子交缠上来。 
“这是我跟卷哥在警校读书常玩的一个游戏,输的人请喝下一轮。”戚少商叹了口气,有点孩子气地抱怨,“这家伙,上次输了一直赖到现在也没有付账。” 
顾惜朝保持着沉默。 
戚少商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很颓败,也很惘然,坚毅果敢像是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湾。回忆一定是复杂的东西,无所谓起始也就无所谓终止。它很多次的撕裂了伤口后,无论怎样平复,看起来也始终有疤。 
他叹了口气,“不是我。” 
淡淡地,眼睛有一点像鸟,警觉的敏感,还有一种温和的抚慰,也像鸟一样一触即飞。 
“我知。” 
“同你没关系,我信你。”戚少商的声音很定,顾惜朝却微微一震。 
真的没有关系吗?那个名叫雷卷的男人,那个看起来被莫大的悲伤和绝望击倒了的男人,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样似曾相识? 
更让他不安的是,所有的未知和谜底,都随着嘎然而止的声音,以及那个男人的猝死无从获知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相信自己。 
顾惜朝微微地仰头,吁了口气。 

啪。
拉开易拉罐的声音。 
咕。
液体滑下咽喉的声音。 
咚。
啤酒罐击中另一个啤酒罐清空的声音。 
“谁输谁清理善后。” 他的声音像清朗的夜雾一样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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