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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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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何波又会是怎么的担心与牵挂,我一心想要她在我眼前消失,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她不影响我和何波的生活。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做法无形中就是要隔断心依与何波的关系,现在想来是何其可笑与幼稚。

  老师打电话说心依每天晚上哭爸爸,不肯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突然又哭起来。何波小心翼翼地把老师的信息反馈给我,他装作毫在不乎却又难掩饰心中的疼痛,我知道他话语里含着某种期待,他希望不着痕迹地打动我。何波的样子让我难过,难过如羽毛轻轻掠过,但我对心依的那一方心地仍是坚硬的,我不以为然地说,过两天就好了,大人也一样,新到一个地方总会有些不习惯的。何波默默在承认了我的说法,我后来知道,白天何波开车去看了心依。

  当水冷如冰时,你无法想像水中隐含着潜在的温暖,同样,平和之中,你无法想像潜伏的矛盾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爆发出来。我们的家里获得暂时的安宁,其实你跟我一样能感到安宁有着很不安份的隐患,你也会明白空气中漂浮着一种不着痕迹的伤感。我们默默地努力着,不相信美好的从前是个轻薄的肥皂泡,或者说不想用手指把美好的从前像个肥皂泡一样戳破。我知道何波很担心心依,但是我知道了,并没有想过要替何波分担忧愁。我甚至去跟何波去谈孩子的独立,反对娇生惯养,从小的磨炼有助于提高孩子将来在社会的生存能力。何波没有反驳我,但整个人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具体说不清变在哪儿,事实上我根本没去考虑何波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何波很爱我,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握着何波爱我的这块皇牌才有这么结实的底气。何波自从在我这儿得不到心灵回应后,就再也不愿提心依在学校的事情。何波做饭的兴趣随之减了,应酬比往时也多了些,我的晚餐几乎又改回食堂,或者自己胡乱的煮点面条对付。

  何波等待周末。何波只在周末做丰盛的菜肴,偶尔淡淡地问我想吃什么,我不能忍受他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自然也不会撒着娇说自己想吃的菜,于是桌子上摆满了为心依精心调制的汤菜。第一筷子菜依然是夹给心依,不过我曾经认为没有意义的那一筷子并没有补上,我曾暗地里等待何波补上一筷子,曾经不屑的东西变成了心底的渴望,但何波的那一后补筷子终于消失了。那次心依忽然夹了一块磨菇放到我的碗里,眼睛荡着小船,说阿姨这个好吃。我好久没正眼看过心依的那两只小船样的眼睛,还是那样漆黑清澈,只是独立生活了几个礼拜的心依,突然懂事了很多,眼里终于有了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你知道我正为何波不给我夹那一筷子菜而闷闷不乐,心依的举动使我那一瞬间羞愧得像个被当场捉住的贼。在一个纯洁无邪的孩子面前,我感觉自己的龌龊、阴暗和不可理喻的可笑的妒忌。你肯定知道我又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端着饭碗忏悔了一阵,并且下决心要好好爱心依,好好把她打扮一下;当然你肯定也知道了,我心头那种顽劣的东西,不是这么容易软化,心依的举动不过是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引起片刻微澜恢复平静,我仍是越来越深地向那条狭窄通道走去。

  心依眼里属于自己的那点东西,我后来明白那就是主见,因为饭后我们提出要给她剪头发时,她两只手牢牢抓着着不过两寸长的牛角辫,坚决地拒绝了。扎牛角小辫的心依平添了几分天真可爱,比起短发的心依,更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何波认为心依在学校,还是短发方便些。心依说,爸爸我不剪,我喜欢辫子,妈妈说留辫子才乖!何波笑了笑征求我的意见,说心依的头发剪不剪呢?学校没人给她梳头啊。心依很着急,坚决不肯,带着哭腔几乎是哀求地说,阿姨不剪,我不要剪,我自己梳我自己会梳的!

  妈妈说留辫子才乖!心依的这句话重重地撞在我的心口上,我的心一阵酸痛。我看着心依,心依越漂亮就越刺我眼,现在她的这对牛角辫就像刺一样扎我,辫子旁的花蝴蝶夹子一颤一颤地,像真蝴蝶一样眷恋着不肯离去,把她的小脸蛋衬得更生动可爱。我肯定地对何波说,剪掉吧,不剪乱七八糟的,心依自己哪里梳得好。我不知道我怎么那么狠心,看着心依可爱的样子忽然又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一点也不为之心动可是现在我的眼里充满泪水,心里填满了柔情与愧疚,我好想帮她梳一梳辫子,给她洗洗脸,给她脸蛋涂上强生润肤露,在被窝里给她讲一个故事,再伴着她甜美微笑地入睡。我实在不想描述我当时心理的阴暗,那些狠毒的词我一个也用不上来,无穷的自责与懊悔淹没了我你看看我是如何无耻地哄骗心依剪掉那两个牛角辫的吧。

  我说,心依你的头发开叉了,开叉就得把叉剪掉,要不头发就长不长。真的吗阿姨?心依将信将疑,手还是抓着辫子不放。我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看阿姨的头发也经常要剪呀!那,阿姨,只剪一点点好吗?我要辫子,我要把辫子留得好长好长。我又点点头,好的,只剪一点点。心依慢慢地放开了手,信任地把头发交给我,眼睛像月芽儿一样,隐含着一点点冒险的担忧。我松开了心依的牛角辫,剪刀咔嚓几下就剪完了。心依伸手往脑袋一摸,然后试探性的看能不能绑成小辫,结果发现根本抓不起来,心依憋着一脸哭跑到穿衣镜前一照,当肯定她的头发被我剪得再也扎不起牛角辫,像一个很漂亮的人在镜子面前忽然发现了自己丑陋,心依对着镜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头一回看心依这样哭,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捂脸,准确地说是捂着嘴,似乎是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泪水哗哗地流淌。我不知道在头发和被我欺骗二者当中,哪一种感觉更令心依伤心,她在哭的当中是否会思考什么,是否对我感到了彻底的失望。

  关于头发我也有过很深的体会,即便是十八岁那年一赌气把长发剪了,晚上做梦醒来,也还沮丧和伤心地哭过几回。我是明知道剪掉牛角辫会使心依伤心,却连哄带骗,用卑鄙的手段达到了目的,我是在跟马莉做对?还是为了证明我有操纵一切的权力?给心依剪完头发我又去抱她安慰她,我抱她是为了证明剪掉辫子是为了她好,掩饰我对心依辫子的嫉恨,似乎只有把心依剥夺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才能够对她施以怜悯同情和温柔,像那时候我以为她是个没妈的漂亮哑巴一样,才能把心贴在她的心上。

  对心依我真的不再有一丝柔情,她是我眼里的一颗钉子,深深钉进我恋爱着的心灵,她摧毁了我与何波的甜蜜,她也让我无法动弹。

  绝境处不可躲闪的爆裂

  我现在才明白我根本不了解何波。开始他一再忍让我,迁就我,他知道我爱他,我们相爱,他一直给我一种很宽容的环境让我思考,并希望我从妒忌的死胡同里走出来。然而,我得寸进尺,越陷越深。事实上自从何波对我的体贴减少,关怀渐无,我对心依的厌恶也转化成莫名的仇恨。我对心依不理不睬,不能容忍心依在房子里晃动,我不能赶她走,所以只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避免跟她碰面,她变得像一块烙铁,只要我的目光触到她,我就有强烈的灼痛感。我并不去伤害心依,我只是被那些忌恨、痛苦的乱丝捆绑,然后每天在一个小角落里挣扎,企图从纠缠中解脱出来。

  不知哪天开始我患了周末恐惧症。每次周日心依离家到校,我如释重负,但又立即陷入周末仍会来临的阴影当中。有一回周末,我终于难以忍受,回到自己的宿舍度过漫长的两天。我的作为使何波深深痛苦,但他依然什么也没说,但我感觉我与何波之间又拉开了距离,向陌生靠近一步。

  马莉并不能如期接走心依,她来电话说心依的事情暂时办不下来。马莉的电话在我与何波当中产生了巨大的震动,我像个被判死刑的人陷入绝望的黑暗之中,而何波对我的态度也因到了绝境无法前行般猛然调头,他张开了作为父亲的羽翼,紧紧地护着心依,像一只凶猛的鸟,狠狠地瞪着我这只企图伤害小鸟的老鹰,在心依的问题上从此寸步不让,

  你可以想像我的失落与更深的绝望。何波的变化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带给我另一种带血的疼痛,由他的宠爱建构的世界彻底坍塌,我像一条发疯前逡巡的狗,寻找任何一个引起何波重视的时机。我闷头睡觉,我迟迟不归,我无端抽烟,我不吃饭,我坐着发呆……然而无济于事,何波再也不会哄我,他甚至比我回得更夜。他开始不接我的电话,或者干脆关掉手机,他会告诉我阳光酒店的三陪小姐性感迷人,牌桌下哪位富姐的大腿紧紧地抵着他的大腿,他有意刺激我,我不知道是生活把我也改造得面目全非,还是我把生活弄得一塌糊涂。我掉进了井里,我不想淹死,我拼命地往上爬,我爬不上去,我疲惫地困在那里,等待绳索的拉扯。

  我一直坚持让心依坐校车往返,你肯定猜到我为什么不让何波送,她是马莉的孩子,她只配坐校车。可是这个周末,心依居然要求何波开车送她去学校,她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轻轻地哀求,爸爸你送我一次吧,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开车送的,为什么你不送我啊说着说着她就哭,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何波知道我刚好要用车,就对心依说,今天阿姨要用车,爸爸周末去接你,然后再送你好不好?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料想即便是心依不要求,何波也会去送她,也就是说,在车的问题上,我是有先见和预谋的。

  何波在心依面前,仍然在维护我的形像,只要能接受并不讨厌心依,不必爱她,他对我的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然而我当时并不能醒悟,我试过很多次亲近心依爱心依,但已无丝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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