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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4期-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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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方向,怎么开也开不出什么新花样。 
  几乎每天黄昏,我都会和禹兰抄近路走到湖边,所谓近路也就是院墙上不知被谁砸出来的一个洞。我一直怀疑就是禹兰砸的。 
  这丫头好像很喜欢砸东西。我在湖边的水草上慢慢走着时,又闻到了身后泛起的血腥味。禹兰又开始砸那些湖蚌了。只要看见一只爬到湖滩上晒太阳的湖蚌,她就要把它敲开。但你又并不觉得这有多残忍,她满脸稚气,而且念头很纯洁。她把湖蚌敲开,把手伸进血肉滚热的蚌壳里去摸索着,看里边是不是藏着珍珠。她那孩子气十足的念头和花蕾般灵性十足的手指,甚至让人莫名的感动。这使我觉得,那些柔弱的生命或许本来就应该掌握在一双同样柔弱的手心里。没有壳的蚌被她扔在水里,还是活的。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还能长出新的壳来,对于这个大湖我还不太看得懂。它每天都在制造着某些谜一般的事物。禹兰有次敲开了一块很普通的石头,里面居然长着一只虾子。 
  渔民们背着船桨陆陆续续上岸了,一走一蹿地唱,也不知唱些什么,无非是表达一种心情。这些城市渔民看上去都生活得很幸福,脸色红润健康,对谁都露出朋友般的笑容,显得坦然而自信。不像那些小市民,总是提防和戒备着什么。渔民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走得像鸭子一样慢,划船也是缓缓而行。湖水不但培养出了他们的一种胸怀,好像也磨练出了他们悠闲散漫的性情。 
  那边依山傍水的一个渔村,就是他们的家了。一律是两层三层的小洋楼,在绿树掩映下,看上去像一个高尚住宅区。比我们学院的那些教授们住得好多了。远远地,我们听见了一些女人和孩子的呼唤声,有叫爹的,有叫孩子他爹的,充满缱绻之情,像是某种动物的倾诉与呼唤。汉子们听见了,也并不答应,依然一摇一晃地走,满足与自豪之感便油然而生。 
  看见了这样的情景禹兰便笑。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会笑得又灿烂又开心。做一个打鱼佬的妻子好幸福啊,她闭着眼睛说,脸上飞出一片红晕。 
  那时我总觉得禹兰比我大。我当然知道她实际上比我还小半岁。我和她是从同一所中学考到这里来的,虽然读中学时并不是太要好,可一进大学,感情就不一样了,没有多少人能够幸运地从中学一直念到大学还是同学。我也就被公认是最了解禹兰的,禹兰呢心里有话也确实只对我一个人讲。但她还是给我一种神秘感,我甚至觉得她比我们这些刚刚跨进大学校门的女生多了一点儿什么内幕。只要和她在一起,我的心情就会奇怪地变得复杂起来。 
  禹兰是我们中间最先开始恋爱的,关于这一点,她以自己有点儿悲惨的失恋证实了。这多少让我感到意外。一般大一女生,都还处在身心调整阶段,从中学生调整到大学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可禹兰,几乎没有一点儿过渡就神秘兮兮地开始往单身老师住的那幢筒子楼里钻了。那里住着的都是些研究生刚刚毕业的年轻助教。有的也不再年轻了,像禹兰找的那一位,都三十多了。那是位羸弱瘦小的选修课教师,姓宋,教我们的大学语文。这样的课实在开得比较奇怪,如果说也算学问,怎么做都很浮浅。我不知道禹兰怎么会爱上他。我甚至怀疑他有肝、肾之类的隐疾。可更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居然找到了一位副院长的女儿,迅速地结了婚,而且迅速地让老婆的肚子隆了起来。禹兰哭着告诉我,他这哪是恋爱啊,他找的是一个马上可以给他生孩子的妈,一个能让他很快评上高级职称的老丈人。 
  我说你明白了就好,禹兰。 
  禹兰笑了笑,说她心里早就有数。 
  也是的,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去痛苦犯得着吗,现在又还有谁为这样的事较真呢。男女之间现在热衷于追逐与被追逐的情色游戏,恋爱反倒在其次了,结婚就更是次之又次了。谁心里都有数但又心照不宣,形成了一种默契。这不是男女之间的默契,而是我们这个时代应有的一种默契。你想想,那位三十出头的宋老师会耐心等待一个大学低年级的女生慢慢毕业吗?傻瓜也不会相信。而且这些道理都是禹兰自己讲给我听的,她像是要开导我,其实是开导她自己。然而我很快又发现,她那颗貌似明白又貌似坚定的心,其实非常脆弱。整整半年过去了,她还深陷在与那老小子耳鬓厮磨的一段时间里。 
  或许这神清气爽的秋天,可以治一治她的心病吧。太阳把大湖来龙去脉地照了一整天了,像是有些累了,阳光纷纷落下来,晚霞漂满了一湖。这会儿湖里已经很少有人了,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在船上撒鱼食。鱼食是金黄色的,手一扬,一大片金黄色在空中飘散开,跟播种似的。 
  渔民现在很少撒网捕鱼,主要靠网箱养鱼。这让我感到有点沮丧。对于一条鱼来说,自由比生命更重要。一条自由自在的鱼,虽难免有被捕捞起来的时候,但总还有逃脱的机会。而那些网箱里的鱼,虽然也在水里活泼泼地游,游得不知道有多快,却哪儿也去不成了,只等着人们把它捞起来了。这让人感到绝望而又虚妄,还觉得挺可笑的。 
  禹兰说,主要是没一点情调了。 
  还有养螃蟹的。螃蟹还有爬出来的可能。我和禹兰脱了鞋袜,把腿伸进水里,四条腿都白白的,温热的水流,轻轻荡漾着,微有些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新长出来的水藻味,直往鼻子里钻。静静的,我们都不说话,真可以说在呼吸另一种空气。禹兰突然尖叫了一声,赶紧把腿缩了回来,一只小蟹趴在她的腿上了。她叫得那样恐怖,我还以为她的肉被螃蟹咬掉了一块。我很勇敢地扑上去,把那只螃蟹抓住了。它张牙舞爪,但并不咬人,只是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很吓人。 
  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我朝一只只网箱里看。网箱很大,但那时我还没有近视,眼睛能看得很远。禹兰眼睛快,比我还先看见一只养蟹的网箱。我们爬起来,走得离那只网箱近了一点,看得就更加清楚了。螃蟹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到处乱窜,都异常沉默地呆在网箱里。禹兰突然愣了愣,她指着水底下,神秘兮兮地让我看。水很清澈,能看下去很深。我吃惊地看见,和螃蟹一起躺在水箱底下的,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个小伙子,只穿着一件裤衩,肌肉发达,他身上阳光的感觉很强烈。这小子,正在水底下望着我们呢,还对我们轻轻作了一个怪相,可能以为我们站在岸上看不见他,禹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抓着一块石头了,很凶狠地一下子砸进水里。 
  哗啦一响,湖猛地摇晃了一下,一大片湖水突然空了,四溅的水花在晚霞中变得更加绚烂。我们被这短暂的绚烂晃花了眼,就很难看清水底下的真相了。不知那块石头砸坏了小伙子没有,我有点担心,没想到禹兰还来了真劲,连人都敢砸。过了一会儿,在另一个地方突然爆出一声笑,一颗青皮脑袋从水里喷了出来,喷了半人高,是那小伙子。禹兰一弯腰,手里又攥着一块石头了,攥得那么紧,石头在她手里发出一声尖叫。小伙子把脑袋往水里一扎,两条黑黝黝的腿在水面上一摆,又不见了,像一尾大鱼。 
  他还真的就叫大鱼。 
  禹兰后来一见了他就故意喊,大鱼哎,大鱼哎,娇声娇气的,就像湖边的女人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唤她们的汉子,只是少了一点儿激情,多了股顽皮的邪劲儿。大鱼就抓着一只小螃蟹赶过来吓唬她。大鱼要它吹胡子,它就吹胡子。大鱼又喊,瞪眼睛瞪眼睛,那只小蟹果真就鼓起眼睛来瞪着。禹兰早就不怕螃蟹了,她还抓了一只回去,想要吓唬那些胆小的女生。我劝她别残害性命。果然,等她把小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时,小蟹已经死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八条腿的螃蟹死了看上去也是活的,还挺精神。 
  教我们大学语文课的那位又瘦又小的宋老师踮着脚尖趴在黑板上写了一阵,转过身来翻开教案,就看见了那只小蟹。他的手抖了一下。禹兰使劲忍着,没笑。教室里一时间变得兴奋和紧张起来,都在使劲地忍着。但并没有出现戏剧性的场面。宋老师小心地用两个指头夹住小蟹,动作十分优雅,他很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指着它说,螃蟹啊,你是从哪儿来的啊?我还以为是一只大蜘蛛呢。满教室的同学这才笑开了,可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这个效果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他手里。 
  似乎余兴未尽,下课时,宋老师又说,谁要再给我送螃蟹,就多送几只来,个头最好大点。同学们,秋天是吃螃蟹的季节啊,持菊赏蟹,啧,啧啧。说罢又用犀利的目光朝禹兰脸上一瞧,轻轻的挥一下手,走了。人一瘦眼睛却特别亮,好半天禹兰就像被那犀利的目光钉在那里了。为此,禹兰又悲伤了一个礼拜,她问我,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了吧?他妈的真够酷啊。 
  这丫头口里骂着,眼泪又快迸出来了。 
  她的这句话,使我明白了她放不下的痛苦源于何处。失恋之前,禹兰是个活跃而有生气的姑娘,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发育得很丰满,尤其惹眼的是那两个微微泛红的脸蛋,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为她鼓起来的胸部和荡漾着的酒窝着迷。她一走过来,连周围的空气里都洋溢出某种性的意味。我比她还大一点,可比她腼腆,还有些内向。同她一比,我还没有完全摆脱青春期的悲观主义情绪,有很多的爱情和梦想还没来得及展开。这使我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禹兰的陪衬人,在我们走过时,那些男孩子发出的一声声尖叫,都是因为禹兰,与我无关。那些男孩子像刚刚学会打鸣的公鸡,面红耳赤却又雄赳赳的样子,很让我心动,也使我对禹兰又妒又恨。禹兰却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并且将他们一概称之为未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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