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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奇-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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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陈先生道:“文字有一日长短,令郎道那日不自在,或者果然。就今日这两篇看来,还是令郎天资颖悟,闻一知十,故尔骤进。终是老先生家风水气运,应得科第蝉联。小弟面上,预有荣施了。设使今日这两篇文字,还学那岁考场中的,不唯老先生扫兴连小弟在此也坐不住了。”
  卢翰林虽然点头,心下终是狐疑。毕竟他做官的人精灵,见识不同,心下想了一想道:“有理,有理。”次日坐在一间楼下,叫人去请大相公来。公子被唤来到。翰林道:“楼上有个题目,你上去做一篇文字我看。”公子不敢不遵,随即上楼。卢翰林已自将那楼门下了锁,钥匙带在身上。稍顷,午间又亲自开门,看丫头送饭上楼,下来依然锁了。这正是:
  不是棘围严弊窦,也将家法整文规。
  公子上得楼来,见楼上并无一物,止有笔砚一副,竹纸数张,“四书”一本,题目一个。公子道:“这遭着手了。”不敢有违,只得磨心镂肾,下力去敲推一篇文字。从早晨做到日晚,还要点烛上去,方才写完,亲自交了卷。卢翰林看了道:“这篇文字与那岁考的差不多。”因笑了一笑,点点头道:“这等看来你前头那几篇文字当真是抄写的无疑了。今后你也不必读,止学抄写罢!”公子会意错了,只当说的抄写,就指了徐鹏,前头事父亲已晓得了,不觉的自家招供道:“前头那几篇文字,果然是那抄写徐鹏的。”翰林大惊道:“是徐鹏做的?”公子应道:“是。”翰林就叫人去叫那徐鹏来。那些人那晓甚着数,闻命一片声叫喊:“老爷叫徐鹏!叫徐鹏!”到把鹏子吓了一大跳,道:“老爷叫我则甚?”那些人道:“大爷前日的文章,说都是你做的,故此叫你去。老爷发性哩!你去讨仔细。”
  鹏子暗道:“这事决撒了,怎么样处?”又想道:“场中倩代,怕有罪犯;这私下何妨?难道也问我的罪不成!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婆,怕不得这许多。”就同了众人来见。翰林道:“你也做得文字么?”鹏子抬头见翰林颜色甚和,遂应道:“也胡乱做得几句。”翰林道:“果如所说,楼上现有纸笔,你就将今日的题目做一篇来我看。”鹏子领命,不上一个时辰,早已写了一篇,呈与翰林。翰林看毕,道:“果然不差。你做得这样好文章决不是风尘中人了可实对我说,我自然奖拔你。”徐鹏子始将真姓名来历,并革黜落难前后事说了一遍。卢翰林道:“既是如此,作揖请坐。明日就同小儿一起读书。兄有如此抱负,勿忧贫贱。向来失赡之罪,万望容耍”次日盔了一顶巾儿,又做了一身衣服与徐鹏子换了。家下人俱呼徐相公,不是甚徐鹏徐鹏了。那徐鹏子也感激翰林知遇,时常将南边风气派头,极力诱掖公子。公子受了这番耻辱,也用心揣摩。不一两月,公子果然文章骤进,不是训谎了。这正是:
  鸢肩火色偶飘蓬,昨日侪奴抗衤乇翁。
  不是一番寒透骨,居然千里骋追风。
  却说徐鹏子离家之后,倭寇作乱,浙江一带地方,并无宁宇。经过地方,鼠逃鸦散;未经过的地方,鹤唳风声。大小男妇,东边的走到西边,西边又走到东边。山谷之中啼号不绝,所在地方,皆负担载锅而立。这样流离奔走之苦,真个说不尽的。那鹏子浑家王氏,穷到那等田地,那里还有亲戚朋友来照顾他?只得也背了个包袱,同这些男妇,趁伙而走。恰好走到一个所在,一起男妇坐在那里,王氏看见一个人,甚是面熟。仔细瞪了一会,原来是卫里那个识字。想起来道:“阿伯,你也在这里?”那人道:“你是谁家宅眷?我一时失记了。”王氏道:“拙夫姓徐,叫做鹏子的。”那人道:“原来是徐先生娘子。失敬!失敬!”王氏道:“阿伯也晓得他们一路去的消息么?如何至今不见一封书信回来?”那人道:“娘子,你还不晓得么?说起也是一件新闻。他们粮船到临清地方,失于提防,被火烧了官粮。闻得运官羁候在那地方,早晚要提进京问罪哩。”王氏道:“这样可曾识得拙夫消息么?”那人道:“这是别帮上人回来说的,恰不识得徐先生的行止,不敢谎说。”王氏道:“这样看来,或者有些长短怎处!运官既问罪,他们有甚事?如何至今不见回来?一定是作他乡之鬼了。”王氏说到这里,也不管兵荒马乱,一顿嚎啕大哭起来。那人道:“也不消啼哭,须得个的实人,打探一遭,才知端的。”
  王氏哭着道:“他生长宦门,上无兄弟,下寡男女,一时落薄下来,有谁人肯去打探?除非妾身亲自去才好。”那人道:“你一个妇人,出门甚是不便,我有个道理。这两日有个粮船开帮,管船的是我舍亲,我就去对他说,只要你饭米,不要你搭载钱。共是一块土上人,你便同去同回,这还是可以放心托付的。”王氏道:“千万借重阿伯去说,明早回我一个信儿,这就感谢不荆”那人道:“明早准回你信。”次日,果然那人来回信道:“他日内就开船,你往大埠头舡帮上问李麻子就是。我已与他讲明白了,你快早收拾上去。”说罢去了。这正是:
  一时无远虑,千里别家门。
  前路多风雨,萧萧断旅魂。
  那王氏收拾停当,实时找船帮上,问着李麻子的船。李麻子道:“你是徐家阿嫂么?我舍亲昨日说过了,请上船,今日还要开帮哩。”王氏拜谢了。
  原来李麻子是个游荡不实之徒,年已三十多岁,还不曾娶亲。只有一位母亲,有六十多岁,带在船上,替他烧火煮饭。他头日听那识字说,还不知是怎样一个人,乃至王氏到了,见还是位年少妇人,心下想道:“这妇人也还干净,又少年孤身上我的船来,明是天赐姻缘。开船的头一日,就有利市了。弄他上手松松腰,胜似到埠头三钱一夜嫖那歪娼。闻得他是找寻丈夫的,倘或找寻不着,弄得他燥脾,或者长远跟了我,也未见得。瓮中之鳖,怕他飞到那里去,这不是白白得了一个好浑家!”暗自欣喜。当下安他一个舱口,早早晚晚,小心贴意,问茶问饭,好不殷懃。王氏只当他是好人,十分难得,着实过意不去,那晓得他是肚里怀奸诈的。这正是:甜言蜜语休轻听,义胆贞心好自持。
  过了几日,众人先睡了,李麻子吃得醉醺醺的唱上船来,竟到舱口问道:“徐阿嫂睡了不曾?”原来王氏自上船后不曾解带,连衣服倒在牀上,略歪歪儿。听见李麻子叫唤,忖道:“这夜间叫我则甚?且不要应他,看他如何行止。”李麻子见叫不应,悉悉索索撬那舱门。船上的门是没有拴锁的,一时被他弄开了,他便挤身进船。王氏喝道:“是甚人,乘夜来钻舱?”李麻子道:“是我。我怜你孤身寂寥,特来陪你睡一觉儿。”王氏道:“胡说!我是大人家男女,你莫要认错了。快些回去,休要胡行!”李麻子道:“心肝,你上我船来就是个缘法,分甚大人家、小人家,且图快活一宵儿罢。”说罢,就双手来抱祝王氏急了,便跳起身来劈面就抓打。李麻子终是粗人,气力大,一交按倒牀上。王氏叫道:“不好了!强奸良家妇女!”李麻子忙放了手,来按他的嘴被王氏乘势一挣,爬到舱口,大声喊道:“救人!救人!强盗杀人哩!”李麻子慌了,见不是局,忙忙的一溜烟去了。王氏待要声张起来,想道:“在他矮檐下,也要将就三分。我来所干何事?万一决撒起来,怎样开交?我只是坚正自持,不怕他怎样了我。待寻见丈夫,再与这厮打话,还是隐忍为高。”当晚就也不则声了,依旧将舱门紧闭,上牀暗暗的去哭了。这还是王氏正气,有主意,不然,已被小人玷污。这都是妇人轻易出门之过。这正是:
  妇人不可出闺门,容易花开蝶骤侵。
  古云在家千日好,未可全抛一片心。
  到次日,李麻子也觉得自家没趣,茶水上懒懒散散的,也不来周致了。王氏情愿乐得,也不稀罕他。不几日,船到了临清,大家买神福,热热闹闹的。王氏见到临清对了李婆子说:“阿妈,我上岸找寻一回就来。”同了船上一个小厮,上了岸来,逢店家便问。本地人道:“是有此事。去年曾有一帮粮船,在这里失了火,运官羁候这里半年,后来提到北京,坐通天牢去了。”王氏道:“他船上那夜曾折耗个把人么?”那些人道:“也坏了几个人。”王氏道:“他请一位姓徐的做先生,不知列位也识得他在与不在。”那些人道:“坏了的人还埋在本地,不曾收尸回去。却不知得姓张姓李。”王氏逐个细细盘问,没有一个人识得。只有后来一个老者道:“记得旧年东岳庙里说有个粮船上落难的人,在那里几时却忘记了他的姓名。小娘子要问详细,须到东岳庙里访那些道士,才见分晓。”王氏道:“这里到庙有多少路?”老者道:“远哩。来回也有四五里路。”那王氏就要前去,那小厮道:“上来盘问这一会,肚中也饿了,且回船上吃碗饭来再走这些远路。你又走得慢,来回要好一会工夫,也要上船去支会他们一声。风水地面,不是当耍子的。”王氏道:“说得有理。”走回船上,对众人说了这番话。众人还未答应,只见李麻子跳起来吆喝道:“放他娘的屁!我撑的是官船,装载的是朝廷漕粮,谁人敢道要行要止的?我又不曾得人三厘半分谁是他家的奴才!莫说大人家、小人家,再要络索些儿,一条绳子捆了,丢在水里去,到海龙王那里告冤状来寻我。老实对你说,我们粮船上人,欠在你恁一条狗命哩。”喝叫把船开了,移在别港去。众人一齐动手,把船修修呜呜的开了。气得那王氏眼直白瞪了,有眼泪也淌不出来。此时漫天无际,孤掌难鸣,稀罕你一个妇人?只得眼睁睁看他把帆扯开了去。
  王氏到了后舱,来对李婆说道:“阿妈,可怜我同你是一处人,你老人家搭救我则个。”婆子道:“你是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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