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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第一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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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瞠目骇然,秦老爷子猛一回头,耿苍怀却端酒不信似地看着门外,众人随他目光望去,盯着田子单,也没见反常,见他嘴角还照常挂着冷笑,有一会儿,才见他缓缓倒下,一抹鲜血从颈上一圈散开,倒地后一颗人头滚落下来,那少年叫‘共何金荷家万里’,竟是以人头为酒杯,倾出的是一腔鲜血?众人心里不知怎么都冷冷一怕——这是怎样一击必杀的剑术? 


夜雨打金荷之三 
□ 小椴 

五、 镖 银 


杜淮山与焦泗隐望着门外泥地里田子单的尸首,他的面容像根本来不及想象到这一击得手的绝命一剑,他的手离腰间刀柄尚远,江南第一快刀手死的时候竟根本来不及想到拨刀!杜焦二人对望一眼,他俩多年老友,眼神间已有问答,“你躲得过这一剑?”“躲不过,他就是杀人于我身侧我只怕也全无知觉。” 
秦稳却像精神一振,对自己的镖银放下心来,他手下伙计都张了大口,怔在那里。门外的打斗也已经停了,都觉得自己这么狠杀恶斗的拼命有如儿戏。缇骑都尉吴奇本乏捷才,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待要出手,他武功本与田子单在伯仲之间,心下打鼓,实在不知该怎样应对那难遮难避的一剑。他手下人马虽多,也都一时哑然——拼命斗狠他们倒不怕,但像这么不及出招就尸首横地的结局实在令他们胆寒。一时,局面倒像僵住了。那黑衣服的少年人苍颊带酒,独坐在那里,脖梗的姿态中显示出一种怪异的冷峻和一种说不出的孩童般的妩媚,只有一个少年人才能把这两种神色统一在一起。他看着那个杯子,却像全忘了自己的挥剑杀人,沉陷在什么记忆里。然后他好像醉了,挺寂寞地又趴在桌上、睡了。他的剑已经插进包袱,一只手搭在上面,十指长而松懈,像是真的睡着了。 
静了一下,屋子里像只有三娘子还能说得出话来,却也如梦呓一般的:“那一招……到底算什么?” 
她问的自然是耿苍怀,座中能回答的怕也只有耿苍怀,他好像完全放了心,很落漠地道:“共倒金荷家万里。” 
三娘子道:“共倒金荷家万里?” 
耿苍怀点点头半晌才答道:“我想是的,那是刚创出的一招新招。” 
三娘子讶色越浓,看着那少年人,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记得傍晚时金和尚一进店就打了他一个趔趄,当时没人想到他有如此功力,他像全不在意;再后来这么多人命在顷刻,他也还是略无所觉;最后出手却像仅只是为了那小姑娘英子所唱出的一句歌词有动于心——共倒金荷家万里…… 
沈放忽然道:“难得樽前相属,”三人都举杯共尽了一杯酒,屋里屋外,像只有他三人还能这么言笑自苦。雨已经下得乏了,淅淅沥沥,正衬出那少年人的一场好睡。沈放望向他微露的脖梗,忽觉心里微微一痛,——谁若当真是这个飞扬勇决的少年人的朋友,千里外忆及他如此年少的脖梗,这样的雨夜,不知该是怎样一种心痛? 

过了好半天,吴奇才挣扎出了一句话:“好大的胆子,连缇骑你也敢杀!”他这句话明显的色厉荏,他绰号‘平平无奇’,在缇骑三十二卫中不管论家世,论武功、论计谋、论功劳、论资历,没一样不趋于中庸,平平无奇,刻薄人说他只为一向最听袁老大的话,才能混到今天,——所以他此时也不知该怎样应变。 
那少年人却像真的睡着了,吴奇也真不知是该杀进去好还是退走好。更不知座下这四十余骑如果一起出手是否拿往住对方。 
耿苍怀忽淡淡道:“缇骑真的杀不得么?” 
门外众人见这个差不多算死老虎的人也来插话,不由都怒看着他,只听他说:“那湘阴、戈阳、桐庐、余杭的四个是怎么回事?” 
吴奇怒道“都是你杀的吗?”问完就觉得不对,耿苍怀杀人很少用剑,那四个都尉却都是死在剑下,快剑之下。 
众人听到这话,似乎缇骑三十二尉中已有四人死于非命,不由一奇。 
耿苍怀喝了一杯酒:“算上今天这个,一共五个了。” 
门外马上虽还有四十余人,但听了这话,看着烛光摇曳中睡得那么恬静的少年,心中真是说不出的胆寒。 
三娘子忽问:“那个好登楼上,因为冯小胖子说了一句‘谁敢杀我’,便拨剑一剑杀了他,于稠人闹肆之间、却无人知觉的果真就是他么?” 
耿苍怀点点头说:“我想是的。” 
三娘子看向那个少年人,心想这个少年好会负气! 
耿苍怀看着她,似乎猜中她心中所想,慢慢道:“戈阳驻守的那位缇骑都尉名叫鲁好,人称‘笑里藏刀’,是缇骑中善长暗杀的第一好手。他长于此自然也就防范于此,身边护卫极多,但前两月有一天他上营中马棚去,摸着一匹爱马的鬃毛,和人说着话,忽然脸上就一阵抽动,那匹马也叫了一声,一会儿人和马就一齐倒下了。事后众人才知那是有人潜伏在马棚里很久了,一剑从马颈刺入,直插进鲁好的心脏。这一剑无声无息,难逃难避,鲁好想都没有想到就被暗杀了。” 
他的声音虽不大,四周夜静,众人都听到了。金和尚喃喃道:“奶奶的,这种杀人法我可不喜欢。”旁人却看着那个少年。他杀冯小胖子分明是少年意气,一时冲动的性子,怎么刺杀鲁好却又显得这么深谋诡算,令人难测? 
耿苍怀喝了口酒,又慢慢地道:“听说你们缇骑都尉里有个世家子弟叫尉迟恭的,好洁成癖是不是?” 
吴奇不由点了点头。 
耿苍怀摇头一笑,似乎也觉得好笑:“他出行必素绢地毯,杯碗衾褥装好几大车,当真纤尘不染,只不知白白耗费了多少人力。听说他后来被一剑刺死在庐陵茅厕之中,锦衣着秽,佛头上粪,身死不洁。那一剑倒不需要怎样凌厉,但,也太不过顽皮。” 
三娘子不由也听得好笑,虽是杀人见血的事,但这一剑分明是孩童似的算计,只求有趣。耿苍怀眯着眼睛看着吴奇:“所以,谁说缇骑杀不得了?只不过没碰上敢杀的人罢了。你们袁老大惹上他,我看是有麻烦了。” 
众人此刻才惊觉,那少年单挑上缇骑只怕其中别有隐情。吴奇早已脸色发白:冯小胖子是个饭桶,被杀倒没什么,但鲁好和尉迟恭可都是强过他的好手,这么一念之下,心底不由就一寒。但为了支撑面子,也是安慰自己,吴奇还是冷笑一声道:“我们袁老大会怕他么?他看了那三个人的伤口,只说过一句话”,说罢顿住不言。 
缇骑都尉的袁老大为人一向寡言,但偶有所言,无不命中,众人便都要听他的考语。吴奇见众人在听,不由腰杆挺了挺,多了几分依仗和自信,“袁老大说:这样的剑法,一击必杀?未必、未必!碰上真正的高手,只怕反受其害。”这话分明说这少年剑法不过骇人耳目,并不足畏。 
众人虽难信其言,但袁老大久著盛名,甚少空言,偶有一语,无不中的,便也想——那少年那一招的确锋芒极盛,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只要避过了那一剑,只怕他就无以为继了。 
三娘子见那吴奇似又多了几分胆量,像渐渐鼓起气来的青蛙,不由好笑:这世上真有一种一提起主子名字就勇气倍增的奴才。耿苍怀淡淡道:“不错、不错,袁老大此话深获我心。不过他一向自许的很,他说的高手不知有没有我耿苍怀一份,加在一起,超不超过八九个?”说罢、看着吴奇,满眼讥消。 
金和尚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不错,那小哥儿的剑法也许杀不了你们袁老大,但对付你吗,嘿嘿、嘿嘿,只怕只像杀小鸡一般。”旁人人才解会袁老大把这少年剑法贬为二流,其实也只是说在数人以外。 
耿苍怀忽对沈放道:“兄弟,我听传言,都说你在吴江长桥七里铺杀人百余,提词嘲骂,放舟而去。见你之后,似乎不会武功,那些话该是谣传了?” 
他叫沈放兄弟,只为适才生死之际,三人虽未撮草为香,插士盟拜,但已义气心许,叫得极为自然。沈放听着也自然,含笑把那一回事粗粗讲了一遍,耿苍怀听着也觉出奇。沈放笑道:“所以杀人提词,两件事都不是小弟做的,不过我当时真有杀敌之心,抒愤之慨,只是既乏御侮之技,也不足文墨之材,不知哪两位做得好事,盛名倒为小弟所窃了——大哥现在才知你这兄弟一无是处,只是个空壳了吧?” 
耿苍怀见他出言坦荡,很是心喜,微笑道:“你说那牲口古怪,又高又大,不知像不像一匹骆驼?” 
沈放当日虽未看清,但一回想之下,果然不错。刚才眼见耳闻那少年的挥剑杀人之事,只觉骇人耳目,如今一想及那日斩杀金使三十余人,凌辱同胞的宋兵若许,却只觉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三娘子便替他斟了一杯酒,笑说:“空壳书生,唱酒吧?”沈放喝了,笑问:“你不是已和我割袍断义了?”三娘子知他是在提那日余杭城外松林之事,便微微一笑,两人心中俱是温柔无限。 
耿苍怀淡淡冲吴奇道:“袁老大若知那日之事也是成于一人之手,不知又当做何感想,再说一句什么?”说罢,笑看着吴奇。 
吴奇已脸色微变,原来朝廷知道江湖草莽之中有不少人一向不忿于北来金使的气焰嚣张,行止暴虐,深恨于心久矣,生怕他们半路截杀金使于途行旅次,祸廷朝廷,所以护送的多是高手,兵卫也选的精壮。那次七里铺护卫的正是缇骑都尉中的佼佼者丛武阳,人号丛铁枪,手使一根三十余斤重的乌铁点银枪,艺出峨嵋,是个阵前军中十荡十决的角色,在缇骑三十二中他为人较耿直。旁人曾对缇骑三十二尉中人排过名次,袁老大看后只一把撕了,不发一言。但旁人都说袁老大说过这样的话:缇骑中人不能光仗武功,所以没谁敢称第一第二——这当然是他自谦的话,但他接着还有一句话——如果丛武阳说他名居第四,不知谁还敢做那第三。袁老大对人向少称许,这一句是可见他对丛铁枪武功的期许了。最可怕的是事后检验那日伤口,袁老大也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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