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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就会展开一场小型而即兴的色情电影研讨会。如此安静沉默的一个人
,竟然老是被同学簇拥着,形成本班又一奇观。
有一次,大伙儿在比赛谁看过的色情片最省钱拍得最马虎。我在旁听
了一下,忍不住开口了——
“我看过一部我的国家自己拍的色情片,拍到最紧要的关头,忽然有
人按门铃,叫屋里的人开门、签收挂号信。结果男主角只好起身,去开门
收挂号信。”
我讲完,以为大家会笑,没想到很多人都露出一点点的忧伤。非洲来
的黑人女生赞那布同学说话了——
“康永,片子借我。”她说。
“很难看的。”我说。
“我是要拿到我修的一堂课去,放给大家看。”她说。
“什么课呀?”
“那堂课叫‘第三世界开发中国家的电影困境’。”她说。
这下大家笑了,我也笑了,但是有一点点的忧伤。
6、她亦懂流浪。
“她也逃离乖乖牌的人生了,
比我逃得更远,
比我更懂流浪的自由。”
电影系馆的前面,有一座雕刻花园,布满了贵得要死的各类雕塑。
我有时候会拿着三明治,坐在波特罗塑的铜大肥女的肥腿旁吃午餐。
这一天,我隔着铜大肥女的腿弯,看见另一座雕像的旁边,坐着一个
好看的东方女生。
她似乎发现了我在看她,抬起头来对我一笑,我呆住了,竟然是我的
小学同学,潘。
会在UCLA遇到潘,我实在很意外。
*
潘跟我进的是同一家私立小学,我们两个当时常常被选作学校典礼负
责上台的学生代表,她代表女学生,我代表男学生,做些无聊的事,像是
对贵宾献花啦,致感谢词啦,这些妆点门面的事。
我们这样被搭配着上了几次台,当然就渐渐被“配对”了,小学生人
生刚开始,唯恐天下不乱,能配对的,一定加以配对,所以全校同学把潘
跟我配成一对,作为取笑、实验、监视、或参考的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娱乐。
连小学的老师们也对潘跟我的配对很起劲,大概“金童玉女”很符合
他们对“儿童纯纯恋爱”最理想的想象——不秘密、不激情、配得很工整
。
双方家长大概也觉得这是不错的生活调剂,反正幻想一下自己的小孩
“感情之路从此一帆风顺”,总是令母亲们能提早感到欣慰。
潘从小就是美丽优雅的女生,我始终记得她的嘴唇上方的寒毛略重,
形成一片薄薄的暗影,我后来发现好多美女有这个特色。
潘被训练成出色的吹长笛小孩,有时她参加演奏会,穿背后有大蝴蝶
结的纱裙上台演奏,我就会被梳上西装头,穿上小西装,拿着花束,坐着
车,到剧院去听她的长笛演奏,等她演奏完,上台把花束献给她,在台上
抱一抱。
我们两个在小学的走廊遇见时会彼此微笑,节日时会互赠有礼貌的卡
片和小礼物,如此而已。潘跟我,显然都没有把这个配对游戏当真过,其
他人都比我们起劲,但我们也不觉得演演戏有什么麻烦,何况演时,另有
微妙甜味掺杂其中,并不是全然无聊。
小学毕业以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也没通消息,我偶尔听说一点她的
事,知道她跟一个律师订了婚。那个律师小时候也跟我们念同一个小学。
我以为潘就会这样结婚、生小孩、偶尔吹吹长笛,完成又一个起码看
起来很幸福的人生。我没有想到会在UCLA遇见她。
*
我跟她打了招呼,她开心地笑了,说她在念咨询所,她还笑着说听人
讲起我念了个怪系。她还是美丽、优雅、嘴唇上方有一抹淡青的影子。
潘邀我周末去找她,她要做中国菜给我吃。我去了,在她家,我遇见
了一位没有双腿的、五十几岁的东方男人。潘为我介绍了他,说:“这是
我的未婚夫。”
我很确定这个男人不可能是那个跟我们小学同学的律师。我跟这位男
士聊天,他是电脑工程师,从印度来到洛杉矶,他的腿是十五岁那年,出
车祸,救不回,锯掉了。
我那晚吃了顿愉快的晚餐,我还是没跟潘谈到什么心事,跟我们小学
时相处方式差不多。何况潘整晚都很忙,她的未婚夫坐轮椅,动作有时不
方便,潘都很利落的解决了。
*
这顿晚餐后的一个多月,我竟然接到潘的妈妈打越洋电话给我。我真
的很讶异,小学毕业后,我就没见过这位潘妈妈了,我不知道她要跟我说
什么。
“康永,我一直希望女儿是跟你结婚的,你们从小就配好了的……”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伯母就哭起来了。
“……后来,我让她跟那个律师订了婚,我也就放心了,可以了……
可是,她一到美国,就变了,原来订的婚也不管了,竟然,竟然跟一个年
纪那么大,又没有腿的男人在一起……还是印度人!……”她边哭边说,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尴尬的保持沉默。我并不觉得有必要哭成这个样子。当然我能理解
这种妈妈的心情,但我真的觉得发生在潘身上的事,决不是件悲哀的事。
电话那头的伯母,稍微振作了些,她说:“康永,她从小跟你最好,
她一定会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她,叫她不要这个样子……呜呜呜……”她
又哭起来了。
“伯母,你不要哭了,我看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潘有点辛苦
,可是她看起来很快乐,你让他们结婚吧,这是潘第一次为她自己做的选
择。我想她终于明白为自己选择的快乐了。伯母,再见。”我把电话挂了
。
*
另一种不一样的,但仍然微妙的甜味,在我心里弥漫开来——原来潘
也很勇敢嘛。
7、流进烘衣机。
“被对折塞进皮箱,
塞进车后行李箱,
塞进大垃圾袋。
都属于搭车式的流浪。”
研究所要求我们每一年都要尽全力参与其他同学的拍片工作,尽可能
的把电影电视制作过程涉及的每种工作都试一试,如果你是音效师,而你
的导演需要一声很清脆的、扭断脖子的“呵啦”声,你就得对着麦克风扭
断一大堆东西,扭断芹菜、扭断萝卜、扭断无辜路人的脖子,反正要弄到
“呵啦”那一声就是了。如果你是管道具的,而导演需要一只有长睫毛擦
口红的青蛙,你就该开始逛化妆品店、问专柜小姐哪个牌子的胶水,能把
假睫毛黏在青蛙湿答答的眼皮上。还有哪种颜色的口红,适合青蛙的大嘴
巴。
不过,电影所并不要求我们参与演戏部分,因为洛杉矶太多人怀抱明
星梦,愿意免费演戏,远的不说,光是我们电影系隔壁的戏剧系,就有一
缸子会翻跟斗跳火圈、要放电就放电、要放屁就放屁的俊男美女,他们把
望着能有机会演出任何一部电影,只要有演,就有机会被看到,就有机会
一步一步往上爬。整个洛杉矶,到处都是苦等着出人头地的演员。
比方说,你要找演员演一个妓女,你看中一位在餐厅端盘子的小姐,
在别的城市,你如果问她要不要严妓女,她大概会赏你一巴掌。可是在LA
,你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一部没有片酬的学生级电影,演妓女,她会立刻
拿出一份印刷精美的履历,正面印有四张她各式造型的照片,以便让你见
识她戏路之广,其中一张照片可能是乱发冲天、手持菜刀的发狂主妇,另
一张可能是叼根烟、甩皮鞭的女土匪,另一张可能是泪盈盈的忧伤修女,
不管这三张怎么闹,反正剩下一定有一张,而且通常是位置最显著的一张
,是这位小姐展示美好身材的一张致命玉照。
*
别以为只有俊男美女怀抱明星梦,即使肚大如孕妇的糟老头、矮到上
巴士只需买儿童票的中年男士,乃至一只其貌不扬的老黑狗,可能都身怀
一两样绝技,使他们成为不可缺的角色,得到演出的机会。大肚老头可能
会唱已经绝传的俄罗斯民谣、矮男士可能会倒立用手走路、老黑狗可能滴
口水的量特别惊人、适合演快退休的地狱守门犬。
洛杉矶有太多想演戏的人了,你在洛杉矶要找一个完完全全跟表演不
相干的人,还不如找一个爱斯基摩人容易些。
我们电影所,并不要求我们演戏。可是,我一开学就连演了七个角色
。
很遗憾的,我得到的这七个角色,都跟我的外形、演技、文化修养,
完全无关。
我得到这七个角色,完全是因为用我最方便,而我的体型,最适合剧
情的需要——
*
找我演戏的这位同学名叫比尔·锐斯,平日只穿皮衣皮裤,以及所有
钉状齿状饰物,在某个地下小圈圈里,算是一号人物,因为他策划过洛杉
矶一个周末活动,是邀请各方对“破坏”有兴趣的人,用手边废弃不用的
机械或旧电器改装成武器,比方说,在除草机上装两根锯子,变成陆上血
滴子,或是在吹风机前固定一瓶易燃酒精加点火器,变成“美发店喷火怪
”这类的怪东西,然后他在周末夜晚找个空旷场所,点燃几堆营火,再找
个未成名的重金属摇滚乐团涂上鬼脸,在现场鬼吼鬼叫,至于活动内容就
是各路人马把自家拼凑出来的怪物送进场中,手动也好、电动也可,反正
互相恶斗一番,横竖就是破铜烂铁,能烧就烧、能摔就摔,狂欢一夜了事
。
锐斯同学定期把这个活动拍下来,配上摔跤比赛式的旁白,卖给一些
专播暴力节目的小频道播放,倒也颇有收入。有一次锐斯兴匆匆的播放他
这种“周末地狱火”的纪录片段给我看,头两分钟还挺唬人的,只见夜色
中人影窜动、火光四起,看久了则不免无聊,烤面包机不断发射铁片土司
攻击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