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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尔曼作者:[法国]梅里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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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话的我,为超渡你的灵魂,念了不知多少“天父”多少“圣哉”,①当然我也不后悔。这
样说来,你居然没有被强盗杀死!因为你被抢劫我们是知道的了。”
    “怎么呢?”我觉得有些奇怪。
    “可不是吗,你那只精致的表。从前你在图书馆里工作,我们招呼你去听唱诗的时候,
你常常按着机关报钟点的;那表现在给找到了,公家会发还给你的。”
    “就是说”,我打断了他的话,有点儿窘了,“就是说我丢了的那只……”
“强盗现在给关在牢里;像他这种人,哪怕只为了抢一个小钱,也会对一个基督徒开枪的,
因此我们很担心,怕他把你杀了。明儿我陪你去见法官领回那只美丽的表。这样,你回去可
不能说西班牙的司法办的不行啦!”
    我回答说:“老实告诉你,我宁可丢了我的表,不愿意到法官面前去作证,吊死一个穷
光蛋,尤其因为……因为……”
“噢!你放心;他这是恶贯满盈了,人家不会把他吊两次的。我说吊死还说错了呢。你那土
匪是个贵族,所以定在后天受绞刑,决不赦免。②你瞧,多一桩抢案少一桩抢案,根本对他
不生关系。要是他只抢东西倒还得谢谢上帝呢!但他血案累累,都是一桩比一桩残酷。”
    “他叫什么名字?”
    “这儿大家叫他育才·拿伐罗,但他还有一个巴斯克名字,音别扭得厉害,你我都休想
念得上来。真的,这个人值得一看;你既然喜欢本地风光,该借此机会见识一下西班牙的坏
蛋是怎样离开世界的。他如今在小教堂里,可以请玛蒂奈士神甫带你去。
    那位多明我会的修士一再劝我去瞧瞧“挺有意思的绞刑”是怎么布置的,①使我不好意
思推辞了。我就去访问监犯,带了一包雪茄,希望他原谅我的冒昧。
    我被带到唐·育才那儿的时候,他正在吃饭,对我冷冷的点点头,很有礼貌的谢了我的
礼物,把我递在他手里的雪茄数了数,挑出几支,其余的都还给我,说再多也无用了。
    我问他,是不是花点钱,或者凭我几个朋友的情面,能把他的刑罚减轻一些,他先耸耸
肩膀,苦笑一下;然后又改变主意,托我做一台弥撒超度他的灵魂。
    他又怯生生的说:“你肯不肯为一个得罪过你的人再做一台?”
    “当然肯的,朋友;可是我想来想去,这里没有人得罪过我呀。”
    “他抓着我的手,态度很严肃的握着,静默了一会又道:
    “能不能请你再办一件事?……你回国的时候,说不定要经过拿伐省;无论如何,维多
利亚是必经之路,那离拿伐也不太远了。”
    我说:“是的,我一定得经过维多利亚;绕道上邦贝吕纳①去一趟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为了你,我很乐意多走这一程路。”
    “好罢!倘若你上邦贝吕纳,可以看到不少你感到兴趣的东西……那是一个挺美丽的
城……我把这个胸章交给你(他指着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小银胸章),请你用纸给包起
来……”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忽,竭力压制感情“……或是面交,或是托人转交给一位老婆婆,地址我
等会告诉你。——你只说我死了,别说怎么死的。”
    我答应一切照办。第二天我又去看他,和他消磨了大半天。下面那些悲惨的事迹便是他
亲口告诉我的。
    三他说:②我生在巴兹丹盆地上埃里仲杜地方。我的姓名是唐·育才,李查拉朋谷阿。
先生,你对西班牙的情形很熟,一听我的姓名就能知道我是巴斯克人,世代都是基督徒③。
姓上的唐字不是我僭称的;④要是在埃里仲杜的话,我还能拿出羊皮纸的家谱给你瞧呢。家
里人希望我进教会,送我上学,我可不用功。我太喜欢玩回力球了,一生倒楣就为这个。我
们拿伐人一朝玩了回力球,便什么都忘了。有一天我赌赢了,一个阿拉伐省的人跟我寻事,
双方动了玛基拉,①我又赢了;但这一下我不得不离开家乡。路上遇到龙骑兵,我就投入阿
尔芒查联队的骑兵营。我们山里人对当兵这一行学得很快。不久我就当上班长;正当要升作
排长的时候,我走了背运,被派在塞维尔烟厂当警卫。倘若你到塞维尔,准会瞧见那所大屋
子,在城墙外面,靠着高达奎弗河。②烟厂的大门和大门旁边的警卫室,至今还在我眼前。
西班牙兵上班的时候,不是玩纸牌就是睡觉;我却凭着规规矩矩的拿伐人脾气,老是不肯闲
着。一天我正拿一根黄铜丝打着练子,预备拴我的枪铳针。冷不防弟兄们嚷起来,说:“打
钟啦,姑娘们快回来上工了。”你知道,先生,烟厂里的女工有四五百;她们在一间大厅上
卷雪茄,那儿没有二十四道③的准许,任何男子不得擅入,因为天热的时候她们装束挺随
便,特别是年纪轻的。女工们吃过中饭回厂的时节,不少青年男子特意来看她们走过,油嘴
滑舌的跟她们打诨。宁绸面纱一类的礼物,很少姑娘会拒绝的;一般风流人物拿这个作饵,
上钩的鱼只要弯下身子去捡就是了。大家伙儿都在那里张望,我始终坐在大门口的凳上。那
时我还年轻,老是想家乡,满以为不穿蓝裙子,辫子不挂在肩上的,④决不会有好看的姑
娘。况且安达鲁齐的女孩子教我害怕;我还没习惯她们那一套:嘴里老是刻薄人,没有一句
正经话。当时我低着头只管打练子,忽然听见一些闲人叫起来:哟!奚太那来了。我抬起眼
睛,一瞧就瞧见了她,我永远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五,我瞧见了那个你认识的嘉尔曼,
几个月以前我就在她那儿遇到你的。
    她穿着一条很短的红裙,教人看到一双白丝袜,上面的破洞不止一个,还有一双挺可爱
的红皮鞋,系着火红的缎带。
    她把面纱撩开着,为的要露出她的肩膀和栓在衬衣上的一球皂角花。嘴角上另外又衔着
一朵皂角花。她向前走着,把腰扭来扭去,活像高杜养马场里的小牝马。在我家乡,见到一
个这等装束的女人,大家都要画十字的。在塞维尔,她的模样却博得每个人对她说几句风情
话;她有一句答一句,做着媚眼,把拳头插在腰里,那种淫荡天耻,不愧为真正的波希米姑
娘。我先是不喜欢她,便重新作我的活儿;可是她呀,像所有的女人和猫一样,叫她们来不
来,不叫她们来偏来,竟在我面前站住了,跟我说话了:
    “大哥”,她用安达鲁齐人的口语称呼我,“你的练子能不能送我,让我拿去系柜子上
的钥匙呢?”
    “这是为挂我的枪铳针的”,我回答。
    “你的枪铳针!”她笑起来了。“啊,你老人家原来是做挑绣的,要不然怎么会用到别
针呢?”①在场的人都跟着笑了,我红着脸,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她接着又道:“好吧,我的心肝,替我挑七尺缕空黑纱,让我做条面纱罢,亲爱的卖别
针的!”
    然后她拿嘴角上的花用大拇指那么一弹,恰好弹中我的鼻梁。告诉你,先生,那对我好
比飞来了一颗子弹……我简直无地自容,一动不动的楞住了,像木头一样。她已经走进工
厂,我才瞧见那朵皂角花掉在地下,正好在我两脚之间;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我竟趁着弟兄
们不注意的当口把花检了起来,当作宝贝一般放在上衣袋里。这是我做的第一桩傻事!
    过了二三小时,我还想着那件事,不料一个看门的气喘吁吁,面无人色的奔到警卫室
来。他报告说卷雪茄的大厅里,一个女人被杀死了,得赶快派警卫进去。排长吩咐我带着两
个弟兄去瞧瞧。我带了两个人上楼了。谁知一进大厅,先看到三百十光穿衬衣的,或是和光
穿衬衣相差无几的女人,又是叫,又是喊,指手划脚,一片声响,闹得连上帝打雷都听不
见,一边地下躺着个女的,手脚朝天,浑身是血,脸上给人用刀扎了两下,画了个斜十字,
几个心肠最好的女工在那里忙着救护。在受伤的对面,我看见嘉尔曼被五六个同事抓着。受
伤的女人嚷着:“找忏悔师来呀!找忏悔师来呀!我要死啦!”嘉尔曼一声不出,咬着牙
齿,眼睛像四脚蛇一般骨碌碌的打转。我问了声:“什么事啊?”但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因
为所有的女工都跟我同时讲话。据说那受伤的女人夸口,自称袋里的钱足够在维里阿那集上
买匹驴子。多嘴的嘉尔曼取笑她:“喝!你有了一把扫帚还不够吗?”对方听着恼了,或许
觉得这样东西犯了她的心病,便回答说她对扫帚是外行,因为没资格做波希米女人或是撒旦
的干女儿;①可是嘉尔曼西太小姐只要陪着法官大人出去散步,后面跟着两名当差赶苍蝇的
时候,不久就会跟她的驴子相熟了。嘉尔曼说:“好吧,让我先把你的脸掘个水槽给苍蝇喝
水,②我还想在上面画个棋盘呢。”说时迟,那时快,嘉尔曼拿起切雪茄烟的刀就在对方脸
上画了个X形的十字。
    案情是很明白了;我抓着嘉尔曼的胳膊,客客气气的说:
    “姊妹,得跟我走了。”她瞅了我一眼,仿佛把我认出来似的,接着她装着听天由命的
神气,说:“好,走吧,我的面纱在哪儿?”
    她把面纱没头没脑的包起来,一双大眼睛只露出一只在外面,跟着我两个弟兄走了,和
顺得像绵羊。到了警卫室,排长认为案情重大,得送往监狱。押送的差事又派到我身上。我
教她走在中间,一边一个龙骑兵,我自己照班长押送监犯的规矩,跟在后面。我们开始进城
了,波希米姑娘先是不作声;等到走进蛇街,——你大概认得那条街吧,那么多的拐弯真是
名副其实,——到了蛇街,她把面纱卸在肩膀上,特意让我看到那个迷人的脸蛋,尽量的扭
过头来,和我说:
    “长官,您带我上哪儿去呢?”
    “上监狱去,可怜的孩子”,我尽量用柔和的口气回答:一个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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