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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踢出局的,马上背负〃落选港姐〃之名;入了围的,一年后便被称作〃过气港姐〃。落选或者过气,决不是好字眼。无论赢或输,却都在内了。有什么比这更不划算?但如阿楚所言:〃世间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样滑稽。〃
到了最后,便落叶归根,嫁予一个比她当初所订之标准低的男子,得以下台。
间中提心吊胆,成为习惯之后,勉为其难地大方。
〃喂,〃阿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刚才提到那台北市南京东路四段?五段?那是谁的地址?〃
她的记性真好,呜呼!
〃那并非‘谁’的地址,那是我胡乱捏造,台北不是巷呀里呀的一大堆吗?〃
〃是吗?捏造得那么快?〃
〃你不信?我再捏一个给你听,〃我随口道,〃中山北路七段一九巷十八弄九号四楼。是不是这样?〃
阿楚被我逗笑了。
我正色说:〃你上当了。我有多位台湾女朋友可供选择。你知道啦,台湾的女子,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对婚姻的要求,只是嫁到香港来,然后转飞美国去。〃
不是对手,阿楚才不动真气。
送她坐小巴,然后回家。
在楼梯,便遇到我姐姐一家。因明天星期六短周,不用上学——〃一家〃均不用上学,遂带儿子共享天伦。
〃舅舅,我们节目真丰富!〃
〃去过哪儿?〃我问小外甥。
〃吃自助餐。有气球送。〃
〃然后呢?〃
〃看电影。〃
〃然后呢?〃
〃爸爸买了一本《大醉侠》给我。〃
真快乐!
这般温馨的天伦之乐。到湾仔某餐厅吃一顿自助餐,大人四十八元,小童三十八元,另加一小账。至名贵的菜肴许是烧猪。大伙一见有生果捧出来,只是西瓜吧,便兵荒马乱地去抢,抢了回来又吃不完……那种。
餐后一家去看电影,通常是新艺城出品之闹剧,胡乱笑一场。
他们回家了,十分满足。
孩子鲜蹦活跳,大人心安理得。他们都把精神心血花去打扮孩子,因而忽略自己之仪容气质,不必再致力于吸引、猜疑。完全脚踏实地。渐渐各自拥有一个肚腩。
——爱情有好多种。这不是最好的一种,但,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种。
我肯定他们白头偕老,但不保证永结同心。——人人都是如此啦。由绚烂归于平淡,或由平淡走向更平淡,都是如此,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中间更不牵涉谋杀。
他是她永久的夫。
她是他永久的妻。
妻?啊——我想起来了:旧报微型菲林,1938年7月7日,第一眼见到的一幅广告,当年的卖座电影是《陈世美不认妻》。我想起来了,桩桩件件,都泄露了一点天机。
所不同的,是陈世美被包公斩了,秦香莲只好活着。而如花殉情,十二少临阵退缩,也只好活着。
呀,忽然我很不甘心。这一件任务还没完成呢。我真想见他一面。我真想见他一面。见不着,就像踢球,临门欠一脚;下棋,走不了最后一着,多遗憾。真是个烂摊子。
但算了,都知道真相,心底虽不甘,不过当事人既然放弃……这样反反复复。今天下班后,专心致志候如花作最后一聚。我想,男人之中,我算是挺不错的。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使离了婚也有朋友做的那种人。反目亦不成仇,重言诺,办事妥当。还给如花安排好节目,一俟阿楚采访完毕,我们三人去看午夜场。遂打开报章挑拣一下。
阿楚一早把行程相告:选美在利舞台举行,然后她会随同大队至利园的酒会拍些当选后 花絮。如果看午夜场,必得在铜锣湾区,所以我集中在此区挑拣,最近的,是翡翠戏院了。就是这电影吧。
怂恿如花散散心,体验一下现代香港人夜生活。浮生若梦,一入夜,人都罪恶美丽起来。铜锣湾不比石塘咀逊色,因为有选美,〃六宫粉黛〃的感觉更形立体。
如果不是门限森严,也许该带她去看选美,让她们惺惺相惜。
〃我们坐电车去。〃
〃好吧。〃如花说,〃我最熟悉的也只是电车。〃
上了车,一切恍如隔世。六天之前,我俩在电车上〃邂逅〃。
自1905年7月5日起,电车就通车了,谁知在这物体上,有多少宗〃邂逅〃?
〃如花,电车快被淘汰了。〃我悲哀地说,〃它也有七八十岁了。〃
〃——〃如花怔怔地,〃像人一样。〃
我知她心底还缠绕着那男人的影子。不,非驱去她心魔不可。话题回到电车:
〃以前电车的票价是多少?〃
〃唔?〃她略定神,〃头等一毛,三等五仙。〃
〃那么便宜?〃
〃但那时普通工人一个月的薪水是七八元。五仙可以饮一餐茶,或吃碗烧鹅濑粉。〃
〃如此说,今天的票价才最便宜。你看,六毛钱,连面包都买不到。〃
〃不知道我再来的时候,还有没有电车?〃她也无限依依。
〃也许还有。到你稍懂人性的时候,便没有了。〃
〃那有什么分别?结果即是没有。〃
在这澄明的夏夜里,电车自石塘咀悠闲地驶往铜锣湾,清风满怀,心事满怀。虽没说出来,二人也心有不甘:是缘悭一面。
真是凡俗人劣根性:勘不破世情,放不下心事,把自己折磨至生命最后一秒。
有两个女孩登车,坐到车尾,那座位,正面对楼梯。其中一个嚷嚷:〃我不要坐这儿,看!多不安全,好像车一动就会滚下去。〃二人越过我们,坐到前面。
〃又有什么位置是安全呢?〃如花对自己说。
翡翠戏院今晚的午夜场放映《唐朝豪放女》。我去买票的时候,如花浏览四下的剧照,看不了几张,有十分诧异的反应。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香港的戏院会放映类似生春宫的影画。但吾等习以为常,不觉有何不妥。这是因为道德观念、暴露标准,把30年代的妓女也远远抛离。如今连一个淑女也要比她开放。她甚至是稀有野生小动物,濒临绝种,必得好好保护。等到差不多放映了,阿楚气咻咻赶来,看来已把一切工夫交代妥当。我也禁不住好奇:
〃谁当了香港小姐?〃
〃还有谁?那混血儿啦。〃
〃哦,〃我说,〃大热门,一点也不刺激。〃
于是此缤纷盛事又告一段落。——如果在这几天没有虚报年龄、隐瞒身世、争风呷醋、公开情书,或大曝内幕大打出手之类花边的话,才算圆满结束。可怜阿楚与一干人等奔走了个半月,至今还未松一口气。大家都在等待一些新鲜的秘密,可供发掘盘查。
〃你那么迟?〃
〃是呀,有行家自某模特儿口中,得知新港姐男友之隐私……〃
〃先看电影吧,都要开场了。〃
我把票掏出来,招呼如花入座。
阿楚一看,便埋怨:
〃哎呀!怎么你买三张票?〃
〃有什么不对?〃
〃真傻,如花是鬼,不必买票。你拣多空位的角落,买两张票就够。〃
是,我真太老实了。连这一点普通常识也想不起,不及女友机灵。
——乍喜还悲的是,阿楚,她开始在〃经济〃上管束我了!
还有令我沮丧的地方,谁料到这电影也是讲妓女的故事?难保不勾起如花连绵串累的感慨。唉。 当电影把长安平康里妓院风貌呈现时,我瞥瞥坐我右边的如花,她盯着银幕,聚精会神,她从来未见过那么宽的银幕,那么浓烈的色彩,还播着小调:
〃长安平康里,
风流薮泽地。
小楼绮窗三千户,
大道青楼十二重……〃
她浅浅地笑了。联念到塘西四大天王风月无边,一种原始的骄傲:到底也是花魁。
她肯笑起来,也就好了。我放心。
这戏由一位没什么身材的女明星演出,她叫夏文汐。我从来没看过她的电影,也从来没看过这么幽艳性感的表演。像男人的身体却加上极女人的风流。豪放得叫人咋舌。还有同性恋镜头。
如花低下头,我敢打赌她脸红。
但现场的观众犹不满足,他们都是午夜场常客,不懂欣赏盎然古意,只怨主角未曾彻底把器官展览,有些在鼓噪:
〃脱啦!脱啦!〃
〃上吧!上吧!〃
来自四方八面的叫床配音,与银幕呼应,就像一群兽在杂交。
如花吓得半死。连鬼都受不起的惊吓,人却若无其事?还有断续的传呼机声做伴。
〃别怕!这是午夜场的特色。〃
一场床上戏完事,有人呼啸抗议不过瘾,还在痛骂电检处。
到了最后,戏中的鱼玄机被杀头了,在心爱的男人耳畔哼着自己的诗: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样的诗句,令天下女性不忍卒听。
天下男性也不耐烦听,早已有粗暴的男人起座,啪啪的声音如蝙蝠在拍翼远扬。
戏其实没有完,还有段尾声,是铸剑师赶来,亲自行刑,使得玄机死在自己人手中。
大概是这样吧,因受骚扰,也不了了之。又听得传呼机在BB的响。BB,BB……
〃这讨厌的声音是什么?〃如花悄问,〃是有人在吹银鸡吗?戏院中谁会吹银鸡?〃
〃这叫传呼机,如果想找哪个人,不知他在哪里,就可以通过传呼机台——〃
阿楚蓦地住嘴。
〃传呼机?〃我叫出来。
她抓住我肩膀。
〃永定!传呼机!〃
〃是呀是呀,CALL三八七七——〃
〃永定!你真聪明!〃阿楚尖叫,无边的喜悦,对我奉若神明。她几乎跳起舞来。
她把整个身体攀过来如花那边,我夹在中间,被逼聆听她向如花絮絮解释这物体:
〃如花,这传呼机,即是CALL机,每具约一千元,是近十年来才流行的先进科技。如果你身在外边,电话联络不方便,众人便可以通过一个通讯台,讲出你的号码。他们操作,你身上佩着的机就会响,然后你打电话回台,讲出自己的密码,查问谁找过你,便可以联络上了。〃
如花听得用心,但我知道她一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