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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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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着雪亮的长统靴,马刺丁丁当当地响着。
  思嘉满怀豪情暗暗赞赏,多么漂亮的男人,看着他们向朋友们挥手致意,
躬身吻着老太太们的手。他们全都显得那么年轻,尽管大都蓄上了黄黄的一抹胡
须或一把稠密的黑褐色胡,那么漂亮,洒脱,胳臂挂在吊带里,白得出奇的绷带
裹着头部,把大半边晒得黑黑的脸遮住了。他们有的拄着拐杖,像单足跳行似地
跟在姑娘们后面,这使得姑娘们引为自豪,并十分注意地放慢脚步,以适应这些
陪护人的步调。这些穿制服的人中他是穿得特别俗丽,颜色特别鲜艳,像只热带
鸟立在鸦群中,连姑娘们的华丽服饰也黯然失色了他是个路易斯安那义勇兵,
一个肤色微黑、满脸奸笑、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儿的小个子,穿着肥大的蓝白裤子
、淡黄色长统靴和窄小的红色上衣,一只胳臂挂在黑绸吊带里。他是梅贝尔·梅
里韦瑟的昵友,名叫雷内·皮卡德。整个医院的人,至少每个能行走的人,一定
全都来了,还有全部休假和请病假的以及本市与梅肯之间所有的铁路、邮政、医
疗、军需各个部门的职工也都来了。女士们会何等高兴啊!今晚医院要挖个银矿
来了。
  下面大街上传来低沉的鼓声、脚步声和马夫们赞赏的喊叫声。接着便吹起喇
叭,同时一个低调的声音发出解散队伍的命令。随后,身穿鲜艳制服的乡团和民
兵部队拥上了窄窄的楼梯,涌进了大厅,鞠躬,敬礼,握手,好不热闹。乡团里
有的是以打仗为光荣、相信明年只要战争不结束就一定能上前线的男孩子,也有
但愿自己年轻一些会穿上军服并以儿子在前线而自豪的白胡子老头。民兵中有许
多中年男子和一些年纪更大的人,也有少数正当服役的年龄可不如那些年纪更大
或更小的人那样感兴趣的人。这时人们已经在开始议论和询问了:他们为什么没
有到李将军的部队去呢?
  他们怎么全都到这个大厅里来了!几分钟以前这里还显得是那么宽敞的,可
现在挤得满满的,弥漫着香水、香粉、头油和月挂树蜡烛燃烧的气味,还有花的
芳香,以及由于脚步杂沓在原教练场地板上擦起的一点点尘土味儿。一声嘈杂,
一片喧闹,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这时老利维仿佛受到了现场的喜悦和兴奋之情,
便暂时中止了《罗琳娜》的演奏,重重地击乐弓,然后拼命一拉,乐队奏起《美
丽的蓝旗》来了。
  几百个声音一起跟上,高唱着,叫喊着,变成了一起吹呼。这时乡团的号手
爬上乐台,在合唱开始时用喇叭加入了乐队,那高亢而清脆的音调撼人心弦地凌
越于群众合唱之上,使大家听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激情的寒意浸透脊
髓:万岁!万岁!南部的权力万岁!
  万岁!美丽的蓝族,
  只有一颗星的蓝旗,万岁!
  紧跟着人们唱第二段,这时跟大家一起唱着的思嘉忽然听见媚兰的美妙女高
音在背后飞扬起来,像喇叭声那样清脆、真诚和撼人心魄。她转过身来,看见媚
兰站在那里,两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眼睛闭着,小小的泪珠沿两颊簌簌而下。乐
曲终了的时候,她轻轻用手绢拭了拭脸,同时奇怪地向思嘉微微一笑,好像要略
表歉意而又不屑于这样做似的。
  我多高兴,她低声说,多么为这些士兵感到骄傲,所以禁不住哭起来了。
她的眼里闪耀着一种深情的近乎狂热的光辉,这便使她那张平淡的小脸神采焕发
和十分美丽了。
  这种表情几乎浮现在所有妇女的脸上,她们唱完那支歌时,那些红喷喷的或
皱巴巴的脸上都满是骄傲的泪水,嘴唇上浮出微笑,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一
起望着她们的男人,情人望着爱侣,母亲望着儿子,妻子望着丈夫。她们都很美
丽,这种令人目眩的美使一个即使最平淡的女人也变得很出色了,因为她被她的
男人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和热爱着,而她则以千倍的爱在报答他。
  她们爱她们的男人,她们相信他们,她们始终不渝地信任他们。她们有这样
一道顽强的灰色防线在保护她们不受北方佬的侵害,还怕什么灾祸会降临到她们
头上来呢?自从世界诞生以来,几曾有过像他们这样的男人?!这样勇敢,这样
不顾一切,这样英俊,这样温柔的男人!像他们为之战斗的这种正当公平的主义,
除了绝对的胜利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呢?这个主义她们像爱自己的男人那
样爱护它,她们用自己的双手和心灵为它服务,她们整天谈它,想它,梦见它
必要时,她们愿意为它而牺牲自己的男人,并且像男人们高举着战旗那样骄傲
地承担她们的损失。
  这是她们心里的热爱和自豪之情的最高潮,南部联盟事业的最高潮,因为最
后胜利就在眼前了。石壁将军杰克逊在谢南多亚河谷的几次胜仗和北方佬军队
在里士满附近七日战役中的惨败,已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有像李将军和杰克
逊这样的将领,还能不打赢这场战争吗?只待再来一次胜仗,北方佬就会跪下求
和,男人们就会骑马归来,就会到处是亲吻和欢笑了。再打一次胜仗,战争就要
结束了!
  当然,在屋子里有了空的椅子和永远见不到父亲的婴儿,在弗吉尼亚寂寞的
小溪旁和田纳西静静的群山中有了许多未立墓碑的坟,但是为了这样一个主义,
能说付出的代价太高了吗?妇女需要的丝绸,家庭需要的茶和糖,都很难得到,
但这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何况,那些冒险跑封锁线的人还在北方佬迟钝的鼻
子底下不断运进这些东西,并且使你一旦有了这些东西就加倍高兴呢。不久拉斐
尔·塞姆斯和南部联盟的海军就要来对付那些北方佬的炮艇,港口就会打开。同
时英国正进来协助南部联盟取得胜利,因为英国纺织厂由于缺乏南方的棉花已经
闲着没事干了。英国贵族自然是同情南部联盟的。同类相怜嘛,所以都反对北方
佬那样一群拜金主义者。
  妇女们就这样扭摆着丝绸衣服,笑着,满怀骄傲地望着她们的男人,她们感
到在死亡面前夺得的爱是倍加珍贵的,因为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刺激。
  开始,思嘉观看这拥挤的人群时,由于自己参加了集会而感到的那种异常刺
激,心脏禁不住怦怦直跳,不过当她似懂非懂地看见周围人们那兴高采烈的面容,
她的喜悦便开始消失。在场的女人个个都焕发着一种她所没有的炽热激情。这使
她感到迷茫和沮丧。不知怎的,大厅好像并不怎么漂亮,姑娘们也并不怎么时髦,
而每个人脸上似乎仍然在闪耀的忠于主义的挚爱之情怎么,只不过显得愚蠢
可笑罢了!
  她心头突然划过一点自我意识的闪光,这使她惊异得张口结舌,原来她并没
有分享这些女人的强烈自豪感,她们为主义牺牲自己和所有的一切渴望。她虽然
还没有恐惧地想到:不不!我决不能这样看!这是错误的有罪的,但
已认为主义这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思,她听旁人那么如醉似狂地谈论它
已听得厌烦了。在她看来,主义毫无神圣之处,战争也并非什么崇高的事,只不
过是盲目地戕杀人类、耗费金钱、妨害人们享受的一种讨厌行为而已。她知道自
己已厌倦于无穷无尽的编织,无穷无尽地卷绷带和刷整棉布,以致把手指都磨粗
了。啊,她对医院已厌烦透了!对于那些令人作呕的坏疽臭味,那些无休止的呻
吟,只有厌烦、恶心,实在无法忍受;对于那种两颊深陷、涉临死亡的脸部表情,
实在恐惧得不敢再看了。
  当这种叛逆性的亵渎思想在她心中出现时,她偷偷地向周围观察,生怕有人
从她脸上清楚地看出来。啊,她怎么就不能跟这些女人有同样的感受呢!她们对
主义的忠诚是全心全意的,是真挚的。她们所说所做的一切的确出于至诚。而且,
如果有人要疑心她不,决不能让人知道!她必须继续装出对主义热情和感到
自豪的样子,假装在履行自己作为一个南部联盟军官的遗孀的义务,那就是勇敢
地承受自己的悲哀,假装她的心已经进入坟墓,并认定她的丈夫既然为了主义的
胜利而死,也就算不了什么似的。
  啊,她为什么跟这些女人不一样呢?她永远不能像她们那样无私地爱什么事
业或什么人。这是一种多么孤独的感受而以前她无论在身心哪个方面都从没
有感到孤独过。首先她企图扼杀这种思想,可是她生成的那个忠实于自己的本性
不允许她这样做。因此,在义卖进行当中,当她和媚兰一起在她们的摊位上接待
顾客时,她的思想仍在继续活动,并想方设法要相信自己是正确的而这样的
事,对她来说从来就并不怎么困难。
  别的女人大谈什么爱国心和主义,只显得愚蠢可笑而已,而那些谈论什么严
重争执和州权的男人也差不多是一样的货色。唯有她思嘉·奥哈拉·汉密尔顿一
个人,才具有坚定正确的爱尔兰人头脑。但不会在主义问题上让自己做糊涂虫,
但同样也不会做坦露自己真实感情的傻瓜。她头脑坚定,不会在估计形势时只讲
实用,因此谁也不会了解她内心的感受。如果这些参加义卖会的人知道她此时在
想些什么,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要是她突然爬上乐台,大声宣布她认为战争应
当停止,好让每一个人都回家去,去照管他们的棉花,让他们又像从前那样举办
宴会,像从前那样有自己的情人和大量的浅绿色衣服,那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啊!
  自我辩解使她暂时受到了鼓舞,不过她仍在厌恶地环顾着大厅。麦克卢尔家
姑娘们的那个摊位,正如梅里韦瑟夫人所说的,并不怎么显眼,有时许久没有一
个顾客光顾,所以思嘉无所事事,只嫉妒地望着快乐的人群。媚兰意识到她的阴
郁情绪,但以为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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