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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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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说他不要枪,他不会使用这东西,魏富堂硬是把枪替他挂上,说参谋主任不挂枪叫什么主任!许忠德只好将朱美人的枪挂上了。挂上了枪许忠德才知道,腰里有了家伙那感觉和当学生背上书包一样,立刻有了沉甸甸的实质内容。这支撸子使他威风了许多,也离老百姓远了许多。 
  把枪别在腰上,不过是瞬间的举止,可是这瞬间的举止给他找的却是一生的麻烦。一直到了老年,许忠德对腰间挂东西仍心有余悸,包括手机,包括钥匙链……老年的许忠德连皮带也不扎,他系裤腰带。 
  许忠德离开司令部没走多远,身后就跟上来两个兵,他走兵也走,他停兵也停,他站下了,两个兵也在后头止住了脚步。 
  许忠德说,你们老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兵们说没什么意思,他们是他的护兵,他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哪怕到天涯海角。许忠德让他们回去,说他不要护兵。兵们说他们是军人,得听命令,上头孙营长让跟着,就得跟着,还不能跟丢了。许忠德说,叫你们的营长来。 
  很快,孙营长来了,问许忠德有什么事,许忠德让他把两个兵收回去。孙营长说两个兵是魏富堂给参谋主任的配备,编制上有规定,参谋长是少校军衔,少校级别要配备亲兵两名,手枪一把,战马一匹。许忠德说什么狗屁亲兵,碍事得很!孙营长说,狗屁亲兵就是警卫,他想要亲兵还没有呢,司令说过,给他这样的配亲兵,他非得把亲兵弄回家去当长工使唤不可。 
  许忠德说,尾巴一样地长在后头,难道吃饭拉屎也要跟着吗? 
  孙营长说,二舅,啥子级别配啥子家什,改不得的,魏司令脾气大,惹恼了大家都不好过。这两个兵都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二舅的,二舅把他们看成是领章上的两个花,看成是靴子上的两个马刺,看成是自己的一部分就成了。 
  两个兵也非要跟着参谋主任走,说带上他们,主任的吃喝拉撒睡,自己全不用操一点儿心,他们绝对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会把主任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孙营长说他给二舅挑的两个兵,本事好生了得,一个是镇上澡堂的伙计,搓澡推拿全在行,还有修脚手艺,更绝的是还会说书,刷子一拍,张嘴便是“穆桂英戏擒杨宗保,魏司令招亲华阳镇”;另一个是松树岭挖药的药工,熟悉山林,懂得草药,秦岭山的沟沟岔岔,纵横交错,匪兽频出,真有不测,跟着他能躲能藏,保准性命无忧。两个亲兵都是能吃苦,有本事,用得着的人,有了他们,许忠德闲时想听《吕布戏貂蝉》就听《吕布戏貂蝉》,想听《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就听《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绝不会寂寞;万一有什么头疼脑热,有了红伤蛇咬什么的,不用吩咐,药工就会把治病的药找来。这两个人是他百里挑一给二舅挑出来的,他绝对知道什么样的人有用,什么样的人没用。 
  许忠德还是不要,说他既不爱听“千里送京娘”,也不会挨枪子儿遭蛇咬,他就想利利索索的一个人,他不愿意跟台上的戏子似的,扯些个打旗呐喊的龙套,走到哪儿呼呼啦啦打狼一般。孙营长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二舅你怎参不透这些龙套的意思,他们当了你的龙套就顶了丁,家里也少了丁税,魏老爷的壮丁抽得狠,三抽二,老少不论,谁都愿意给当官的当护兵,当了护兵不用出操,就在镇里转。当官的命值钱,不会出去打仗,当官的不打仗当护兵的就不打仗,这两个人虽然只是小小的二等传令兵,都是屋里的重要人物,一个是独生子,叫沈良佐,一个是四个孩儿的爹,叫王成…… 
  许忠德说,又是搓澡的又是挖药的,魏司令的队伍里真热闹。 
  孙营长说,不热闹怎的叫民团哩! 
  现在两个二等传令兵,搓澡的和挖药的,独生子和孩儿爹,背着长枪,人五人六地跟在少校参谋主任后头,神情比少校还少校,昂首挺胸走进了富堂中学。 
  富堂中学门口有大槐树,有宽广的门,迎着门是大礼堂,白石头立柱,巴洛克式的浮雕,高高的落地大窗。这座建筑一开青木川建筑的先河,让山里的百姓大开了眼界。如此考究的厅舍,别说在汉中,就是在西安也是少见的。大礼堂和教师办公楼,是校长谢静仪从上海请来工匠修建的,1945年始建,1947年竣工,整整建了两年。新建的礼堂典雅端庄,体现着高台教化的神圣,许忠德踏上礼堂那光滑宽敞的台阶,不自主地产生一种天将降大任的使命之感,高大的廊柱催动着他的血朝上涌,使他想到“国家栋梁”这样很神圣的词汇。他记得,礼堂奠基那天,他和青木川几个将到成都读书的青年后生站在未来礼堂的基址上,由魏富堂给他们披红戴花,鞭炮声中,谢校长给他们每个人送上魏老爷的馈赠——沉甸甸的一个包,那是他们一个学年的费用。魏老爷许诺过了,来年用学习成绩单换取下一年的资助,考得好的格外有奖。 
  虽然得了魏富堂的救济,但许忠德心里感激的还是谢校长,没有谢校长的动员,没有谢校长的劝说,魏富堂会拿这笔钱又买了枪,扩充了他的民团。魏富堂喜欢枪,也买了不少好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如果让魏富堂自己来掂量,枪比学问重要,有枪就有了一切,学问再大,人家的扳机一扣,照样得闭眼倒地,屁事不顶。可是魏富堂听从谢静仪的话,谢校长那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平和语气,甭管说什么,都如清凉的风,使魏老爷满身的躁气和粗野在瞬间土崩瓦解。魏富堂说,谢校长是有文化,见过大世面的人,她是真心实意为了青木川好,对谢校长的话,我魏富堂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谢校长说青木川要盖学校,就盖学校,谢校长说要资助青木川子弟上学,就资助上学,魏富堂对校长的指示不打一点儿磕绊。谢校长跟魏富堂说话从来是直截了当,有时话说得很难听,魏富堂也不恼。谢校长说魏富堂的钱是卖大烟挣来的,不是干净的钱。魏富堂用这钱盖了学校,资助了家乡子弟,这钱就是清水一般的净了。 
  施秀才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世间的物件都是相生相克的,火怕水,水怕土,一物降一物,天地的安排,公允之极。魏老爷在青木川虽然顶天立地,却有能管住他的人,这个人就是谢校长。 
  许忠德走进学校,操场上正打篮球的学生们都停止了活动,他们惊奇地看着不同凡响的几个人,目光随着许忠德转。几个年纪大的学生认出了他,高声地喊叫“许老二”、“许老二”!许忠德向他的小师弟们挥了挥手,学生们受了鼓舞般,一齐大声喊“许老二”。 
  亲兵沈良佐,就是搓澡的,将枪一端,枪栓哗啦哗啦一通扳弄,拿腔拿调地喝道,小的们退下,休得无礼! 
  许忠德一愣,以为沈良佐要说书,他赶紧打住沈良佐话头,让两个传令兵到校门外等待,说到晚上睡觉以前都没他们什么事了。两个也乐得出去,一个说骑二旅的长官要去洗澡,他得回去照应;一个说要到林子里挖些猪苓,最近集场上的猪苓价格看涨。 
  许忠德说既是这样大家还是各自方便的好,自己到学校来是看望校长,不必这样死死活活地相跟着。 
  两个兵走了,沈良佐临走还没忘了给学生们下命令,让“孩儿们继续操练”! 
  学生们哪里肯散,嘻嘻哈哈一阵哄笑,再不打球,有的过来摸许忠德的衣裳,有的问那扣子是不是铜的;还有的要摘他的大盖帽,如一群淘气的猴子将少校主任团团围住。许忠德紧紧护着腰里的枪,急不是恼不是,尴尬极了。 
  黄金义抱着一摞作业本路过,将孩子们喝住了。黄金义看着全副武装的许忠德说,穿得这样整齐,是不是来给学生们训话? 
  许忠德立刻满脸通红,说他昨天才回来,现在来看望校长。黄金义问许忠德还走不走。许忠德说肯定要走,学业还没有结束,他跟学校请了一个学期的假,是魏老爷把他叫回来的。黄金义问成都形势怎么样。许忠德说乱糟糟的,街上净是兵。黄金义让许忠德晚上到他的宿舍来聊聊,他很想知道山外头的情形。 
  上课铃响了,黄金义向教室走去,回头对许忠德说,晚上我再约几个老师,咱们聚一聚! 
  许忠德说一定过来,又问校长最近可好。黄金义说校长就在她的办公室,身体不太好,人有些消瘦。 
  许忠德来到校长室门口,小学生一样喊了报告,里面有柔和的声音让他进去。推开门,校长谢静仪正坐在藤椅上看书,桌上瓶里插着几枝隔年的干苇花,一杯清茶,在铺着花格桌布的小桌上悠悠散着热气,为房内增添了些许温馨。见许忠德进来,谢校长高兴地站起来,招呼他坐。许忠德不失时机地敬了礼,竟然也敬得有模有样,无可挑剔。校长问他成都学校的情形,问他的学业,他一一回答了。他一动弹衣服就响,把他窘得脸色通红,浑身冒汗,坐在那儿手脚没处放。好在校长对他这身装束视而不见,并不关注,只是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着她的学生。许忠德谈到了回青木川的初衷,想得到校长的支持,校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淡淡地说,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你回来未必好,他们没回来也未必不好…… 
  等于是什么也没说。 
  校长的屋里有淡淡的药香,墙角小泥炉上正煎着中药,药汁还没有沸腾,干枯的草药浮在水上头还没有完全浸透。许忠德问校长是不是病了,校长说也没什么大毛病,最近胸腹胀满,常常的多梦,夜里睡不踏实。许忠德说煎药这样的事情可以让学校杂役来干,校长不必自己亲自动手。谢校长说,煎药是件安神养性的事,她不在乎喝那碗苦涩的药汤子,她在乎煎药的过程,看着棕红的药汤缓慢地在砂锅里翻滚,不动声色地将草的精气神一一滗出,渐渐地变稠变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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