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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和蝴蝶_冯唐-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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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就干了,心里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

《万物生长》出书的过程同样漫长。二十几家出版社的编辑看过叫好之后,摇摇头说,“想骟成太监都不行,浑身都是小鸡鸡”。好事的勉强同过,呈送上级继续审批,我于是知道了出版社的组织结构和审批流程:编辑,编辑部主任,主编,社长。每个环节,都可以毙掉一本书。二十几家走过的好处是,这个小圈子里有了口碑,一半以上的编辑写信,说,“真遗憾,下本书,收敛些,我们一定合作。”一年之后,纸书终于出来了,删改得尼姑不象尼姑,和尚不象和尚,封面为了掩人耳目,做得好像教导群众如何施肥养花的科普读物。

现在回想写《万物生长》的时候,好像曾国藩初带兵,“不要钱,不怕死”,我心中了无羁绊,我行我素,无法无天。我甚至忘了早已经学会的好些小说技巧,后来回看我高一写的一个长篇,远比《万物生长》行文老练干净,更象能在《收获》发表的样子。我想,我是土鳖,别太苛求自己。跟生孩子一样,肚子里有要表达的东西,猫三狗四人十月,一直挺着,到时候自然有东西出来。 写出来的东西,仿佛生出来的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成什么样的气候,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写完寄给我的医学院时候同宿舍的下铺,他当地时间早上五点给我打电话,说,看了一晚,决定留到女儿长到十八岁,给她看,原来老爸就是这样长大。寄给我过去的相好,她打来电话,一句话不说,停了一晌,挂了。我当时想,《万物生长》不是我最好的东西,也一定不是我最差的东西,要是有十本类似的东西,我就不算是土鳖了吧,和作家们喝酒的时候也不用恬着脸皮不知羞耻了吧?

过了两年,初版的《万物生长》已经断货。e书先生、少妇杀手、出版家熊灿好事,说有热情出全本,让更多的人知道,有些人这样长大。我想,害别的书商也是害,不如害个有热情的。唯一提了一个要求,再版,原作一个字不能删,该是尼姑的地方是尼姑,该是和尚的地方是和尚。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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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呀挤

~小<说t xt++天>堂
挤呀挤

冯唐

香港真挤,每条街都是王府井,都是淮海路。

为了离上环的办公室近,公司把宿舍安排在西营盘。那个是老城区,英国殖民地的时候,最初驻扎过军队。现在,满眼老头和老太太,捅开一楼临街的房子开小店,忙的时候做生意,闲的时候在铺子里搓麻将,人气扑鼻。店都开了几十年了,一见我就知道是刚来的,争着夸我普通话说得标准,基本没有口音。感觉仿佛北京的二环路以里,唯一的区别是,北京二环以里拥挤着的,多是一层的大杂院和四合院,香港的上环,一个挨一个,多是二三十层的瘦高楼。大杂院里,总有一两棵槐树、枣树、石榴、香椿、丁香或是半架葡萄,拧着挺着,冲破临时搭建的小厨房和小厕所,在饭香和粪气滋润下顽强地开花结果。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是老大一块蓝天和吹着流氓哨的鸽子。香港老城区,常是单行线,没有自行车道,人行便道三瓣屁股宽。一个长着两瓣屁股的人迎面遇上的另一个长着两瓣屁股的人,小声说一句:“唔该”,一侧身,三瓣屁股在蹭与不蹭之间交错而过。人行便道上遍铺水泥,没有一棵树,路边偶尔有个街心花园,隔几十米望去,常常误以为是谁家阳台上摆的盆景。仰起头,坚持久些,楼与楼之间的一线天空上,或有老鹰飞过,好像谁放的风筝。

挤有挤的好处。

我站在这个老城区的任何一个路口,向任何一个方向一望,至少有三个茶餐厅,三个洗衣店,三个杂货铺,三个水果摊,三个巴士站。我住三楼,对面的三层楼里,一家人新换了大屏幕等离子电视机,新机试碟,放《金鸡》,没拉窗帘。我推开窗户,对面的电视里,刘德华正以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教育资深职业妇女吴君如:要以一团火的精神对待所有劳苦男性嫖客,提高服务意识和床上技巧,做一只扎根基层的职业妇女。只有这样,一旦这样,她就有希望了,社区就有希望了,香港就有希望了。我的眼睛里,吴君如的脸有面盆那么大,我也有希望了,我不用自己买电视了。对面人家拉上窗帘的一瞬间,我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北京住的大杂院里,有人添了第一台电视,日本产的,黑白的,红色塑料壳。所有小孩都端着饭碗,拎着马扎到那家去看,那是一个叫《敌营十八年》的让人废寝忘食的幼稚电视连续剧。

几年的功夫,上网从无到有,变成人类一种基本需要,排名在空气、可乐、麦当劳、《龙虎豹》之后,在老妈、老爸、老婆之前,几天上不了网,阴阳不合,六神无主。在香港,提供宽带上网服务的有三家:so…net,i…cable,和电信盈科,一样的缺德,都必须签订一年以上的合同。提前解除合同,每月照付100元。我叹一口气,打开我带迅驰芯片的thinkpad,惊喜地发现,无线上网服务列表上,竟然有三个可选:piano; j@home; crazy horse,一定是周围几个楼里的猪头三,狗眼四。 随便选了一个,系统警告我不安全,“妈的,感到不安全的应该是猪头三和狗眼四,我上。”,随便挑了一个,我无线高速浏览到新浪新闻。

在上下班高峰的地铁里,更是人挤人。还好,毕竟是香港,有空调和香水。人们目光呆板,望着车窗外,车窗外是隧道,一无所有。偶尔有几个年轻人塞着耳机听音乐,基本没有人读书。唯一一次看见人念书,是个学生仔,至多小学三四年级,还没长青春痘和胡子,个头刚到我屁股,穿着学校统一的蓝色毛背心,戴着牙箍。在周围一车的屁股中间,他的脸忧郁沉静,我挤过去,偷眼看他读的书,深红色的封面,书名叫《我不怕压力》。

看着他忧郁而沉静的脸,我忽然想告诉他,我们小时候玩过一个叫“挤狗屎”的游戏。天气冷的时候,教室里没有暖气,身上没有厚衣服,我们就找个墙角挤在一起,那可比香港的地铁挤多了,比上环和中环挤多了,我们挤得口眼歪斜,我们高叫着:“挤呀挤,挤狗屎”,我们没一个不乐得前仰后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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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和地下室的风景

~小<说t xt++天>堂
二楼和地下室的风景

冯唐

一个人,拎着一口箱子和一台手提电脑,初到香港,组织安排周到,有一张床睡觉,有个杯子喝水。香港饮食天下第一,肚安不是问题,出门,望左,四个茶餐厅,望右,四个茶餐厅。但是,心安处才是家,最好能有个姑娘。没有姑娘,最好能有几个朋友,没有朋友,至少能有几个网吧可以联系上革命同志,至少能有几个书店可以买几本书打发忽然多出来的时间吧? 

香港地仄人稠,你在中环皇后大道中放个屁,几十个人嗅到,七八个人听见,一两个人怀疑是不是有人推了一下他们的腰眼,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都忙。我以前做咨询的时候,带两个分析员去香港做项目。其中一个黑龙江小伙子,笑脸如丰泽园的烤馒头,纯洁而朴实。他是第一次到香港,走出长江中心的办公室,满眼高楼和奔驰车,他半分钟数出了十八辆。他对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咱们今晚吃点好的吧,吃鱼,吃虾。”,第二句是:“香港就是一个山啊。” 

因为是个山,所以想盖楼,除了开山,只能填海。土地来得不容易,所以盖出来的楼都有两个特点,一是又瘦又高,仿佛莫名其妙竖起来的一个一个中指。二是贵,金融风暴之后,楼市大缩水,现在的楼价还是比北京上海高出五倍。和租房的小生意人聊天,最常听见的话是:寒啊,都是为房东打工。房东最常说的话:我才惨,我现在还是负资产。所以一楼旺铺,都是卖女人擦脸油和欧洲小皮裙之类的暴利行当。书店不是在二楼就是在地下室。 

二楼书店里,号称“大哥大”的是港岛洪叶书店。按图索骥,出了铜锣湾地铁口,时代广场星巴克右拐就是。一楼有个入口,巴掌宽,两百斤的胖子,提个包,要拧身而入。楼梯两侧是招贴画,多数是时下畅销书的,比如章怡和的《往事并不如烟》,还有最近的艺术展览和小剧场预告。快进二楼的地方是《明报》周日的读书专刊,最近的一期是章含之和洪晃的访谈,洪晃一张明晃晃咧嘴而笑的大脸吓了我一跳,我想,最近和“立早章”有关的人都牛逼了啊。 

二楼的铺面也不大,约北京三联书店面积的五分之一,而且低矮,承重梁碰到我的额头。只有一个伙计,看店兼收银。他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坐在柜台里,像是劈了一半的葫芦,平的一面冲墙,鼓的一面冲人。他穿了件鸡屎黄佐丹奴短褂儿,二目无光,鼻毛微长。时值周六的下午,店里稀稀拉拉不到十个人,看的多,买的少,萧条。书胡乱摆着,书架上没有门类说明。有一半的书是大陆版的,除了书目旧些、少些、选书口味差些,价钱贵30%至100%,和深圳书城卖的没有区别,基本上内地流行什么,香港流行什么。但是,见到了余秋雨,没见到任何一拨美女作家,心想,有些在国内被禁了,如果连港澳台同胞们都不使劲帮一下,美女作家的液体和狗不理包子从哪里来啊?另一小半是台湾版书,价钱比台北也贵了50%,除了臆想出来的小道政治分析,就是董桥、余光中之类的塑料花、纸花和绢花,就是唾液分泌过多综合征的话痨李敖。唯一撑门面的香港版书是亦舒系列,整整三层书架,真是不能不佩服那些写作习惯比月经还规律还坚持不懈的作家们,确实多产。洪叶书店里,唯一体现“大哥大”风骨的,是店铺尽头摆的四张桌子十几把椅子,免费供逛书店的人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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