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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文集 作者:韩少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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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夫妻越长越像,对同学们那里好几对父母的面容相似性十分奇怪,总觉得他们是兄妹。我后来还发现养子与养母越长越像的情况,爱徒与高师越长越像的情况,佞臣与暴君越长越像的情况,这才知道他们的面容相近,首先是由于他们的表情相仿。表情是易于互相感染和模仿的。朝夕相处的人,两两相对如同镜前自照,也许会下意识地追求自我同一,情不自禁地复制对方的笑容。在一段足够的时间以后,他们就免不了会有相似的某一条皱纹,某一块较为发达的肌肉,某一个器官的轮廓曲线这当然不是不可以想象的事情。

  如果我们放开眼光,甚至可以发现一个时代则常常批量产生着面容。在我一张褪色的老照片里,我们可以发现大部分女知青共有的黝黑、健壮、朴拙、目光清澈但略有一点呆滞;在我女儿新近拍下的一张照片里,我们也可以发现当代大部分女白领的纤弱、精巧、活泼、目光进逼但略有一点矫饰。我们就可以知道,面容是可以繁殖的,是表情感染后的肉体定格。这种繁殖其实一直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军营、党派、沙龙、行业、社区、宗教团体等等,都在制作出各种“职业面容”、“党派面容”乃至“社会面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面容不仅仅属于个人,而且也属于社会,成为了人们文化符号体系中的一部分。 

 
相术
  1990年我和朋友们编过一期杂志,曾做过一个小试验:刊登出四十多张人相照片,让读者猜出他们中间的十来位罪犯,正确答案在杂志的随后一期公布。结果不出所料,接受试验的读者们都频频失足于这个面容的迷阵,猜测的正确率不足五分之一。他们不论如何小心翼翼,还是被一张张清纯或者奸险的脸骗过去了,不得不在事后怀疑和痛恨一切相术。事实一再证明,面容与性格乃至命运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得令人生畏。相术即便杂有一些医学和社会学的道理,一旦有了解说人间万事的野心扩张,则成了宿命论的旁门左道,成了“扼杀任何人生努力的符号暴力”。

  (南帆语,见其《面容意识形态》文)

  中国戏剧中的脸谱可算一种准相术,力图建立面容的标本手册,让观众一旦“知面”便可“知心”。红脸象征忠勇,白脸象征奸诈,黑脸象征刚烈,三角白粉鼻则象征油滑卑微,诸如此类。中国小说也有过脸谱化倾向,比如在我读过的一些作品里,作家们总是把两扇厚嘴唇安装在厚道人士的嘴上,似乎厚嘴唇是缺少运动的肉脂积累,源于沉默的习惯,源于忠厚者常有的木讷,自然成了重诺守信的形体特征。

  在这种文化环境里,相术当然成了一种必不可免的知识极端。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三角眼、扫帚眉、鹰钩鼻、酒糟鼻之类统统被派给了坏蛋,龙睛凤目、方头大耳、卧蚕眉、含丹嘴、国字脸、悬胆鼻则统统献给了道德君子包括把“重瞳眼”献给了明主圣王。在相术家们看来,人际命运和行为操守都可以进五官科,集中显示于人脸这一块仪表板。

  但这些理论从来没有登堂入室,从来没有得到过知识界普遍的承认,在有些人那里即便既信又疑,挥之不去,也顶多落下一个“相信与不相信结合”的模棱两可。

  古代著名皇帝舜是否真是“重瞳眼”,“重瞳眼”是否称得上美貌,人们也多有怀疑。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古代思想家荀子还曾写下著名的《非相》一文,称“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相人,古之人未有也,学者不道也。”解读面容的努力遭到如此重挫,是否意味着向我们迎面而来的诸多人脸只是一块块空白?是否就可以由此判定,“一见钟情”和“一见如故”之类的故事都属于谎言或者愚不可及的面容崇拜?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也许,面容不是静止的,因此不应该简化为相片;也许,面容不仅受制于生理遗传也受制于心理再造,因此不光是一个脸蛋而应该包括表情活动的全部,包括一个人全部的身体语言(body language)。一本《麻衣相法》无法充当廉价的先知,但并不妨碍一个富有职业经验的警探,不难从一群乘客中一眼辨出走私疑犯或者越狱犯。很多缉凶过程的事实报道证明,一个神色特征,一个举止习惯,一个装束细节,都可以使警探胸有成竹,敏感到自己的对手在哪里。这种行外人和局外人无法理喻的目测能力,隐含着特有的经验、技巧以及博闻广识,有时竟可达到“一眼准”的程度,庶几可称实践家的“相人之术”。相人本来有术,只是术士们无所不知的夸口许诺,决定了江湖相术的破绽百出。警探不是术士,他们依据一个人的外形表象锁定犯罪疑犯,即便有高得惊人的成功率,也仅此而已,并不窃占认知越位的特权。犯罪只是犯罪,此时的犯罪也只是此时的犯罪,并不能决定该犯的性格是温和还是刚烈,命运是坎坷还是顺利,智识是丰富还是贫乏,婚配是圆满还是残缺,父母是健在还是亡故,甚至不能决定该犯在另一个人生的层面上,在另一个社会环境里,是否能成为一个良民。这正像我们在杂志中印出的那数十张照片里,男女良民一旦身处特定的条件之下,也不一定没有犯罪的可能,因此五分之四的识别错误,不一定意味着永远的错误和绝对的错误。

  在犯罪问题以外,人是非常复杂的。好公民不一定是好同事,好同事不一定是好情人,好情人不一定是好儿子,好儿子不一定是好父亲……幸好警探们没有义务处理这些事务,也无意穷尽人生未知领域里的汪洋大海,只是把目测方法局限在职业范围之内。这正是警探们的成功之道:有效知识的前提是承认知识边界,承认我们对边界那边的一切无可奉告。

  只有无视认识边界的僭越者和独断者,才会在数十张相片面前争执不休。他们或是拥护相术,相信这些面相能够告诉我们一切;或是反对相术,认为这些面相既然不能告诉我们一切那就毫无意义。他们的争执不休,其实都是对面容的有目无珠,使人世间一张张义涵丰富的面容,在他们眼前如果不是空白就成了幻象。 

 
讪笑
  有一段时间,高君愿意找我聊天,谈到我们共同的一些熟人。他心上和嘴上都多事,说某杂志主编明目张胆要作者给送礼,说某朋友拿着空照相机给他人热情万丈地拍照然后谎称胶片不幸曝光,说某博士连一个管资料的精神病人也敢去强奸,那病人老得足可以做他的妈……这一类丑闻明明出自他的口,但被他一次次强调传闻发布者不是他,原作版权另属他人,他不过是听说而已,听说而已。

  这就是说,他不能对这些事情的真实性负责。这还不算,当他成功诱发出我的惊奇和愤慨以后,还一个劲来压抑和反驳,比如说:“当主编就不能与下级有人情往来么?朋友之间送条金项链又怎么样?”“胶片曝了光也是常有的事吧?说他拿空照相机唬人,谁能证明?”“一个博士能爱上一个精神病人也是很崇高的吧?我看这件事还应该上报纸表扬呢嘿嘿。”……我直到后来很久,才发现他的压抑和反驳已成习惯,他要扫荡一切无聊的流言飞语。

  如果将他这些话予以转述,甚至用录音机录下来存档备查,高君都具有澄清谣言和信任朋友的姿态,都会被传闻的当事者们心存感激。但他的反驳又明明不是反驳而是一种鼓励,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露讪笑,目光斜斜地投来,有时还做一个小小的鬼脸,以表示他并不相信此时说出的话,只不过是把这些强辩之辞摆出来供我批判,把这些荒唐无耻的谎言公布于众以激发我进一步鸣鼓而攻。于是他在对所有朋友名誉负责的同时也让我高兴,高兴于我们的同仇敌忾。我们在餐馆里又叫上了两瓶啤酒。

  显而易见,他把微微一丝讪笑运用得恰到好处。这样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左右逢源,以言语和神情的不同分工,声讨了恶行又宽赦了恶行,伸张了正义又规避了相关风险,不用担心自己因失言的走漏而得罪什么人。他后来果然获得了广泛而良好的人际关系,成功地晋升为什么主任,是最获领导信任的年轻官员,在我的插友中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他五岁的女儿在机关大院里也高兴地大叫他为“高主任”,曾让我听得一怔。 

 
证据
  发生于上一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文化大革命,几乎就是一场罕见的文字检疫运动。政治清查,思想批判,大都以当事人的文字为依据。很多人一夜之间成为叛徒、特务、汉奸、反革命、走资派、右倾分子、5。16分子,往往都是缘于一句话或者一张纸片。言辞就是根据,文字就是铁证,这是当时的社会共识,甚至还算当时最为开明和最为公正的办案原则:可以避免随意的想象和推断,保证结案时的证据确凿。

  至于文字以外的东西,比如这个人说话时笑了吗?这个人说话时有什么样的笑?

  ……这一类身体语言却因时过境迁以后难以查证,往往被后来人马虎放过。因此当时有“文字狱”,但至少不会出现“表情狱”。高君就是这样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了交代材料,发现父亲承认自己在三十年代参加过国民党,并且书写过“拥护党国领袖蒋介石”、“永远忠于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类大黑话。高君大吃一惊,在抽屉前哇哇大哭。受过多年红色教育的他,很快把父亲想象成一个歪戴军帽、斜叼烟卷并且在集中营里严刑拷打革命者的凶手,同时把母亲想象成一个珠光宝气浓涂艳抹并且在麻将桌旁恶声训斥用人的阔太太。他没想到父母一直把真相隐藏了这么久,没想到父母居然不露痕迹地混在革命队伍中,居然假惺惺地大读毛主席的著作并且要孩子们穿着破旧衣服下乡参加农业劳动。他擦去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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