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侧,汉白玉浮雕当中镶着雪白的瓷砖,分别写着黑漆大字:〃随珠和壁〃,〃明月清风〃,也是当年〃玉魔〃题在家门上的遗句。
近年来,韩子奇把奇珍斋交给账房老侯和徒弟去照看门市生意,他自己则把主要精力用于寻访天下美玉,观赏把玩,并从琉璃厂的旧书店搜求大量古籍,凡与玉有关,都不惜重金买来,对照自己的收藏,披阅攻读,潜心研究,孜孜不倦,如醉如痴,俨然是又一个〃玉魔〃。。。。。。
不久,连〃玉魔〃老人的藏玉之所〃博雅〃宅也〃货卖识家〃,归于韩子奇之手!
搬入新居,韩子奇仿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地,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充满智慧的龙钟老人。他抚摸着大门上的〃玉魔〃遗墨,抚摩着庭院中老人手植的花木,抚摩着老人生前藏玉读书的上房西间书房,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思念,默默地呼唤着〃魂兮归来。。。。。。〃
某夜,月朗风清,万籁俱寂,韩子奇久思无寐,中夜长坐,忽然隐隐地听得一个叫声:〃我可扔了,我可扔了!〃
韩子奇一惊,那声音似乎有些像故去十余年的老先生的语声,便疑心是自己思之甚切,造成幻听,不敢当真。但由此更加勾起感伤之情,毫无睡意了,于是信步走到院中,徐徐踱步,若有所思。此时,天上一轮明月,像一只羊脂白玉盘,洒下银白色的清辉,院中的石榴含苞待放,海棠正开得灿烂,香气袭人,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犹如当年的琢玉之声。突然,刚才那叫声又响起来:〃我可扔了,我可扔了!〃
这一次,韩子奇听得真真切切,仿佛就在头顶,就在耳畔。他诧异地茫然四顾,只见皓月当空,树影婆娑,没有一个人影儿,立时打了个冷战,便壮着胆子,向着空中说:〃是人,是冤,是福,是祸,我韩子奇都不怕,要扔,就只管扔吧!〃
这番话说罢,他自己也觉得毛骨悚然,精神恍惚,这时,只见从上房西北方向,一颗流星划破天井,光灿灿落入院中!韩子奇暗暗称奇,蹑足向前,那一团亮光还未熄灭,明晃晃在砖地上滚动,犹如用月光宝石琢成的一颗明珠。韩子奇见玉则迷,伸手就要去捧,那明珠却突然不见了,好像钻入了地下,而刚才滚动之处,砖墁南路却完好无损!
韩子奇呆立院中,回想刚才情景,若有若无,似真似幻,仿佛是做了一个梦。。。。。。
西厢房里,急匆匆奔出师妹玉儿,把韩子奇从梦中惊醒:〃奇哥哥,你快来,姐姐恐怕是要。。。。。。早产!〃
〃啊?〃韩子奇忘却一切,赶快向西厢房跑去。妻子正在妊娠期,分娩已近,夜晚便和玉儿同住西厢房,求个照应,不料产期提前了!他刚刚踏进门里,已经听到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梦一般的喜事降临了〃博雅〃宅。韩太太结婚十年,三次怀胎,都流产夭折,这一次又是七个月分娩,却安然无恙,为朝子奇生了一个肉墩墩的男孩儿!
韩子奇三十二岁得子,抱在怀里,凝视良久,热泪纵横,猛然想起那颗从天而降、来去无踪的明珠,脱口道:〃这孩子,就叫他'天星'吧,天助'博雅'宅,星落奇珍斋!〃
天星出生七日,韩子奇请阿匐为孩子起经名,由玉儿替姐姐抱着孩子,隔着产房的窗户,阿匐口中念念有词,吩咐里边将孩子有耳朝着他,轻轻地吹去一口气;再掉过方向,朝左耳吹一口气;然后接〃堵阿以〃,命名仪式完成,赐名为〃赞穆赞穆〃,汉字的字面有赞颂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之意,阿拉伯文的原义则是〃吮〃,是圣地麦加城中泉水的名字,每年伊斯兰历十二月,前往朝觐的穆斯林都要痛饮〃赞穆赞穆〃泉水,如同吸吮着母亲的乳汁。这名字简直是太好了:圣泉的水,天上的星!
韩太太有了孩子,卫星外外便格外繁忙,母亲白氏已经在七年前〃无常〃,妹妹玉儿正在燕京大学念书,也不能总让她因为家里耽误功课,〃博雅〃宅中的一切事务,当然都要韩太太一个人照料了。她过去勤谨惯了,事无巨细,都愿意自己动手。韩于奇曾经想把店里的伙计叫一个来管家,韩太太说:〃什么脏男人,能让他进我的家?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儿他能插上手?〃韩子奇又说要雇个女佣人,韩太太也不肯:〃小偷好躲,家贼难防,谁知道谁的心啊?可别像蒲缓昌似的,找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奴才!〃
夫妻两个都笑了,这话也就搁下不提。
天星出生满百天,韩子奇当然要庆祝一番。这次庆祝,不是大摆筵席,他却独出心裁地在新居搞了个〃览玉盛会〃,以玉会友,把东厢房三间打扫一净,摆上一式二十四件硬木百宝格柜子,将十年来苦心搜集的奇珍异宝陈列其中,供玉业同仁、社会名流、文人墨客观赏品评。这次盛会,不在奇珍斋店堂而在〃博雅〃宅内举办,韩子奇自有一番用意:店办是为了销,家办则只是为了展,展而不销,足见藏品之珍贵、主人之清高。为了这次盛会,韩子奇让店里的账房先生老侯和伙计们来布置了好几个通宵,到开幕之日,却都让他们回去照应店里的生意,这里由他亲自主持,并让在燕大读书的玉儿请了三天事假,为他做助手。
展期只有三天。三天之内,来者不拒,展期一过,恕不接待。这三天,没把北平城里的古玩玉器业、文物字画业闹翻了个儿,凡数得着的人物,都来观看,一为大饱眼福,二为庆贺韩老板喜生贵子,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与当初〃玉魔〃老先生居住时的〃博雅〃宅门可罗雀的光景大不相同了。更有一些大学教授、知名学者也造府观宝,赞叹之余,还留下不少墨迹题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副楹联:〃奇技惊天,一脉青蓝出圣手;珍藏冠世,千年璀璨聚名庐。〃上、下联以鹤顶格巧嵌〃奇〃、〃珍〃二字,对奇珍斋主的非凡技艺和丰富收藏都给予极高的评价;横披是两个斗大的字:〃玉王〃。来宾纷纷称道:〃博雅〃宅昔有〃玉魔〃,今有〃玉王〃,当之无愧啊!
来宾中还有不少洋人,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意大利的,都是奇珍斋十年来的老主顾、韩子奇的老朋友。沙蒙?亨特握着韩子奇的手,无限感慨:〃韩先生,这次盛会,我等了十几年了!〃沙蒙?亨特一口流利的汉语,不必翻译,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但其余洋人则都用英语,韩子奇便让玉儿从中翻译。这倒不是因为韩子奇自谦英语不如玉儿,而是有意显示显示小师妹的才华。十九岁的玉儿,正是青春妙龄,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簪。上身穿一件青玉色宽袖高领大襟衫,袖筒只过臂肘,露出玉笋般两条手臂,腰束一条黑绉纱裙,白色长统袜紧紧裹着一双秀腿,脚穿青布扣襻儿鞋。白润的面庞衬着一头黑发,两旁齐着耳垂,额前齐着眉心。朴素大方,楚楚动人。洋学堂的学生不怯场,一口纯正的英语,与金发碧眼的先生、太太侃侃而谈,那些腰缠万贯的洋财东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如同臣民仰望公主。土财主们不懂英语,则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纳闷儿:怎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都集中在〃博雅〃宅了呢?
韩子奇对客人不分中外,无论穷达,一律以礼相待??却也只是清茶一杯。有要借此和他洽谈生意、签订合同的,都请他们改日到柜上接洽;有要恳请他将展品转让的,一概婉言谢绝。
韩太太对此深为不解,望着那乱哄哄的人群,埋怨说:〃你呀,真是魔怔了!买卖人不谈买卖,瞎热闹个什么劲儿?〃
韩子奇亲亲她怀中的天星,笑笑说;〃不可食兮不可衣,连城公但无穷奇!〃
这是大清乾隆皇帝题碧玉盘诗中的两句,韩太太自然听不明白,只是觉得丈夫变得和过去大不相同了,尽迷恋于不当吃、不当喝的〃闲篇儿〃,越来越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了。当着满院的客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怀里的孩子哭了,便抱着回西厢房去喂奶。
韩子奇和玉儿送客人出门,走到垂华门外,迎面被一个妇人挡住去路,那妇人低着头,一手抚着胸口,一手胆怯地往前微伸着,低声说:〃撒瓦卜,出散个乜帖(谢谢您给点儿施舍)!〃
一听这言语,就知道她是个穆斯林,是望见大门上的〃经字堵阿〃才进来要〃乜帖〃的。〃乜帖〃本义是〃举意〃,但在北京的穆斯林口中几乎成了〃施舍〃的同义词。韩子奇想起自己十多年前的流浪生涯,心中不忍,便从衣袋中掏出几个光洋,放在那只枯瘦的手上:〃拿着,去吃顿饱饭吧!〃
那妇人接了沉甸甸的光洋,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感激地朝韩子奇屈膝行礼。
韩子奇这才注意地看了看她,那妇人虽然形容推悻,却并不丑陋,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蓬松地挽着个发髻,面庞消瘦,眉目倒还清秀,神情羞羞答答,不像个长年以乞讨为生的〃撒乞赖〃(乞丐)。身上的衣服也不太破旧,但被撕裂了几处,衣不蔽体,那妇人虽然用手遮挡,还是露着肌肤。韩子奇转身对玉儿说:〃你去拿几件旧衣裳,让这位大姐换上再走!〃便偕同客人,走出大门。
王儿让那妇人在倒座南房的外客厅等着,进去拿了一身韩太太穿剩下的裤、褂,给妇人换上,立时改变了那乞丐的模样儿,倒像是个俊俏的媳妇。妇人换了衣裳,手里攥着钱,感激得了不得,朝玉儿便拜:〃撒瓦卜,善心的小姐,为主的祥助您!〃
玉儿赶忙拦住,说:〃大姐,今天我们家天星正好满一百天,谢谢您来道喜了!〃
那妇人本来要走,听了这话,却一愣:〃啊,一百天?满一百天了?〃
一阵婴儿的哭声隐隐从里院传来,那妇人突然发疯似的朝里面跑去,嘴里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韩太太正在为天星喂奶,她因生育过迟,奶水不足,天星哭个不停,她正在着急,忽然看见闯进来这么个风风火火的妇人,便恼火地问跟着跑来的玉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等玉儿解释,那妇人已经跪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