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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命-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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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不能撵了他出去就了事了吧?好歹我也是这河东河西出了名的,自家兄弟叫人看我笑话?”
  “是我把他撵出去?说话就不怕闪了舌头?你削尖了脑袋去上赶子,前世不知欠下她啥,才会拿自家兄弟去填缺!”
  椽子便发火:“那就甭叫他走!一步不远两步不近的,把婷子娶进来,自家院里分!”
  “咋地?还不让我说话了你?你说,她家哪一笔进项不是挣你牛家的钱?”
  “你要是自己玩得转,大不了我叫囤子他们另起灶台,看看是你帮人家还是人家帮你!”
  黑嫂给呛得说不出话,摔了手里的东西叫:“胳膊肘你还往外拐?你倒是贴心贴肺!你凭啥这么贴心贴肺?”
  看丈夫摔了家伙出门,黑嫂依旧絮叨:“娶进来?娶进来我还娶她?扒拉扒拉这河东河西,哪家不比他家强?不是冲着囤子倒插门我早搅了他们这出戏!小蹄子整个一个朝天椒,我有几个心眼子跟她斗?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谁娶了她都是个祸害!就你们兄弟抬着她身价倍长,囤子是个木鱼眼才会惜呼得她紧,你犯得哪门子痨!”
  黑嫂固然不想花钱,可更不想囤子留在牛家,再娶进门一个出了名的小辣子。

三 
  婷子的心愿未了,这个未了的心愿越来越强烈地搅扰在她的心头。
  姐的那个荷包,就在她床头的妆盒里,婷子无数次地对了它发呆。那个金绣的“缘”字,叫婷子一天比一天多地读出了它的含义。那块血色的鹅卵石,换姐未出阁时就带在了身上,婷子不止一次要过它,姐也只是在被筒里给她把玩过。那显然不是换姐的东西,换姐的东西就从没对她吝惜过。换姐的心头是有一份本想让她知道却又说不出口的秘密。
  那些不经意留在心头的记忆,便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一年的夏天,每当夜深人静,总能从窗口传来一两声清晰的蛙鸣,换姐就会催着叫她睡。婷子便觉蹊跷:“姐,你又要出去?”
  “瞎说,姐哪儿也不去!”
  可是有一回婷子蒙了头装睡,听见换子出了门。一直追到河边的树林里,婷子不敢进,就站在外面喊。换子跑出来便恼:“叫魂呢你?”
  “你在跟谁说话?是个男人!”
  换子气急败坏地撕她的嘴:“乱嚼舌头!说姐跟男人斯混,还叫姐做人不?”
  “那你在里头干啥?”
  “姐睡不着,出来乘凉!”
  婷子便给唬住。那时的婷子已经明白男女之事的可怕。她分明感觉到了跟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姐不肯说,那自然是个男人了!
  婷子一断了娘奶便跟着大姐二姐睡南屋。爹娘急着要儿子,没有工夫顾及她,是换子喂着她吃搂着她睡,一手把她拉扯大。改子比换子小了没两岁,换子比婷子大了十岁多。改子跟换子不和,两人像仇家一样地闪着。婷子总是一刻不离地跟在换子的身后跑,于是改子孤军力敌,拧了脖子出来进去跟她们姐儿俩都不答腔。
  猛然间换子和改子都走了,南屋里就只剩了她一个,爹说那误字晦气,要扒了它。晦气也不过停过换姐一天的尸。婷子死活不肯搬。她说堂屋里才晦气,大姐死了二姐走了,庚老头子就从那梁上摔下来,要扒也该坝那屋!她不愿睡在娘屋里,听不得她娘半夜三更那没完没了的叹息。娘是一辈子积下的症候,一上了床便要长吁短叹絮絮叨叨,听不清她说的是人语还是鬼话,叫人成夜成夜地尽做恶梦。
  婷子从没怕过换姐,就是换姐死那会儿,躺在床上,她也没怕过。换姐时常来会她,总是以往那些情景:跑到沙河子里滚呀爬呀地闹。换姐唯一的不开心,便是念起她的闺女缘子……
  婷子时常望着那扇窗口出神。窗子是那种早已过时的牢狱一样的小木格。也许她爹当初就是要把他的闺女们封起来,却也没封住。换子出了乱子,便传出许多的流言蜚语,猜来猜去猜得最多的就是椽子。理由不外两家挨得近,年龄又相当,更要紧的是俏男俊女自然勾得快。然而换子不吐口,最终也没人说得准。
  婷子抚摩着荷包上那个金绣的“缘”字,想着姐说过的“没缘”的话,“没缘”是不是合着大椽的“椽”字?姐说过,那个男人,她迟早会知道。如今换姐已经死了十多个年头了,那个男人依旧藏头露尾——换姐的坟上不止一次地留下过他的痕迹:星星点点的纸灰,甚至姐和他待过的那片树林子里也留下过。
  鹅卵石上的缕缕血迹清晰可见,换姐是搭上了一条命,剖出了一颗心!姐死得凄惨,死得不甘心。如果那个男人就是椽子呢?
  那个猫大一点的孩子,婷子总担心她活不下来,每次黑嫂回娘家都不忘叫她带回个信。那孩子一天天地活下来,尽管活得凄苦,残汤剩饭,瞎狗癞猫一般,却也活到了今天。
  想起换姐的嘱托,婷子去央求黑嫂,叫她帮忙见见缘子。黑嫂起劲地摇手:“那可不成,这事嫂子不能帮你。要去你自个去,把我扯进去,王拐子两口子知道了会堵住我娘家门口骂三天!你是不知道,我怕你上火就没敢说给你听!你心里是想帮她可恰恰你就害了她!我说婷子,不是嫂子说你,那孩子如今都成人了,猫大的年纪都饿死,如今日子好过,王家也不缺她那口饭,你还操她的心干什么,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多想想自己的事,什么时候把你跟囤子的事办了,那才叫正事!”
  黑嫂往回走,看见婷子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又走回来:“要不,我叫她到坟上去,你去那儿见她!”
  黑嫂回家便对丈夫说起这事:“她叫我把那孩子带出来见她,你说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她是不知道,上回给那孩子捎的零嘴叫王拐子老婆给翻了出来,把缘子打了个半死,那闺女咬了牙不承认,硬说是自己偷钱买的,拐子老婆满大街吆喝缘子是贼,可她见了我还指桑骂槐地念秧,噎得我都出不来气!这事我就没敢说给她听,我怕她性子起来再跑到河西去找王拐子,你说我在中间成啥了?日后我那娘家还能回吗?”
  黑嫂没看见,丈夫的眼睛发红,低了头一声不吭地出门去。椽子进了河边树林,双膝跪地仰了脸朝天,泪水肆溢。他无数次地听见碎嘴的老婆带回的缘子的消息。那孩子从小就跟着后娘背孩子,挨饿受冻,无数的打骂。椽子每次都心碎难忍。堂堂汉子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倍受欺凌饱尝辛酸,他巴不能立刻站出来将那孩子领回身边,却每一次走上桥头就气馁。他感激婷子的侠义心肠,望自形惭。那是他的孩子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温暖和关爱,他除了祈祷,只有感激。
  于是婷子便在换姐的坟上见到了换姐的闺女。缘子骨瘦如材,穿着一身吊角的裤褂,站在枯草中瑟瑟地抖,大睁了两眼怯怯地看着婷子。
  “缘子?是缘子吧?我是小姨,你娘的亲姊妹!”
  缘子便扑进她的怀里。虽然没有见过面,可她从小就知道有这么个小姨惦记着她,每次黑嫂的声音从墙头外传进来,她就知道小姨又给她捎来了好吃的。
  娘儿俩坐在坟前,摆了祭品,点了火纸,看着它化为灰烬。
  “缘子,换姐没白生你一场,知道给你娘上坟了……姨知道王家待你不好,自打你生到这世上,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姨早就想见你,可是不敢去河西,怕王家知道了会打你……”
  “小姨……”缘子扒在婷子怀里嘤嘤地哭。
  “别哭了缘子,想跟小姨走吗?”
  缘子抬头看她,嘴唇翕动:“……去哪儿?”
  “小姨家。”
  “那,还回王家吗?”
  “不回了!姨把你接出来就不回了!”
  缘子即刻就站起来。
  “缘子,你得先回去。过两天姨就去河西接你。”
  缘子依依不舍地同小姨分手,背了草篓子离去了。

四 
  婷子去了河西。拐子老婆两只眼珠子盯在她是脸上骨碌碌转:“你来要缘子?你现在来要她了?你姐死那会你怎么不要?她成人了是不?能使唤了?我把她拉扯成人了!”
  “你把她拉扯成人了?你是怎么拉扯她的?猪食狗剩你把她榨干了!”
  拐子老婆两手叉腰:“挑刺来了?挑刺还轮到你?猪食狗剩我也把她养成了人!她生在老王家长在老王家,吃在老王家穿在老王家,没有老王家就没她这条小命!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是当闺女过来的,过了门才知道家里还留着这么个野种!你是她亲姨,当初怎么不抱了她家去?哼,现在来说话了,我使唤她那是轮得上!你想使唤只怕还得出个价!”
  婷子狠狠地看着她:“说!你要多少?”
  “呵!老庚家如今也成了气候,不是当初卖闺女的时候了?”
  “你闲屁少放!”
  “你真要买她?这我还得好好算算!”拐子老婆掰了半天的指头回过头来:“你听好了,这孩子的吃穿用度,一天打十块,一个月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六,掐头去尾算十年,十年就是三万六。如今她能使唤了,嫁人之前起码能给我干十年的活!这三万六就得打几个滚吧?还有这十年的名声费,就因为这么个野种,王拐子在这河东河西可是没人不知!喏,不给你要多!”拐子老婆两个十指交叉:“十万!”
  婷子气得呼呼喘:“我要是给你二十万连你自己的王八羔子都得卖吧!你也甭给我打折扣,留着她在你家多打几个滚!”婷子转身要走,缘子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出不起吧?我就知道你出不起!你老庚家如今值钱的也就剩了你一个,要买她也得先卖了你自己不是!你就是不来我也有心要打发了她,去去这屋里的晦气!自打我过门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看在你是她亲姨的份上,我也不想打发给别人。就算我积德:八万!”
  婷子依旧朝门外走:“你抬举我了,我自己还没值上这八万呢!”
  “六万!不图发就图个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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