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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热爱你-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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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把自己当成什么? 
  哲学家。冷红讥诮地说。 
  打饭的时间到了。冷紫和四丫拎着饭桶走出去。这两天轮到她们俩值班打饭。四丫才十七岁,黑黑的,小鼻子小眼儿,一看就透着一股猴气。她说她是惯偷,专门在公共汽车上夹钱包,这已经是四进宫了。“你要是在18路、112路、34路这几趟线上丢了钱,告诉我一声,我准能一分不少地给你送回去。”她对冷紫说。冷紫笑了,觉得这女孩子倒有几分义气得可爱。以前她是那么讨厌小偷,觉得小偷们个个都应该剁了双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讨厌的可能只是小偷这个词,遇到了具体的人就应该另当别论。 
  但愿有一天,有人遇到我的时候也能把我这个人和妓女这个词分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股新鲜的空气被风夹带着迎面扑来。冷紫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真好啊。她想。连这风都是好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把开门叫开风,把关门叫关风,把院子叫风场,把睡觉叫抖风。这都是带着风的。对于整天呆在囚室里的人来说,他们是多么需要风啊。 
  她走到被叫做风场的院子里,其实这只是个小院子。外面紧邻的是一个更大的院子。小院子和大院子中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打饭口,可以趁 打饭的时候向外张望一会儿。每个犯人都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月季花又开了两朵。” 
  “小白菜怎么不绿了?是不是该浇水了?” 
  冷紫听见前面的两个犯人在轻轻地议论着。 
  终于轮到她们了。四丫一边贪婪地张望着一边说道:“真养眼啊。” 
  冷紫不由得笑了。养眼,这个词也很有意思,风景可以养眼,休息可以养神,可什么可以养心呢? 
  她抬起头,一只小鸟正从天上飞过。 
  拘留期满,她们被放了出来。回到洗浴中心的时候,方捷正在大堂里站着。看见她们,便一手挽一个,带她们来到了客用小餐厅,那里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小宴。 
  这几天受苦了吧?来,为你们压压惊。方捷笑语盈盈:我也想了办法,可是人家说能保证我这一摊儿不出事也就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那上一次人家怎么管了?冷红阴着脸道。 
  我都忘了,你还有过一次前科呢。方捷做恍然大悟状:上次么?可能是人家心情好,愿意管。这次可能是人家心情不好,不愿意管。 
  冷红和冷紫都沉默着。方捷确实是在给她们颜色瞧。 
  我知道,现在我这座庙小,已经不好尊你们这种大佛了。你们也可能会觉得受了委屈。方捷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在这儿,随时可以离开。如果还想在这里,这顿饭算是为你们接风。如果想走,这顿饭就算是为你们送行。不管怎样,相识一场,这点情意我还是有的。 
  方姐,对不起。许久,冷红终于说:我们年轻不懂事,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说什么傻话呢。方捷笑着举起了酒杯。 
第二十二章 
  冷红慢慢才发现,有几样原则,是冷紫一直在无形中坚持的。一,从不和客户谈价钱,凡是涉及价钱的话题一律由冷红和方捷出面打理。这一点冷红倒是挺接受的,她觉得冷紫本来就没有自己精明,让她谈价钱肯定会吃亏。二,绝对不接杏屯县的人。杏屯县的人有一些很特别的方言口声,如把“书”说成“夫”,把“水”说成“粉”,一张口就听得出。冷紫一听到这种口音的人就转身离开,任谁说也不行。有几次客户已经提前付了定金,就因为冷紫的执拗,冷红只好把定金又退了。三,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从不对男人说“ 我爱你”,不但自己不主动说,而且客人要求时也不说。加再多的钱也不说。仿佛这几个字已经成为她语言系统中失传的东西,又仿佛这几个字是她用最昂贵的液体浸泡的一条鱼,一蹦到这充满灰尘的空气中就会干涸而死。有一次,一个客人和她较上了劲,说只要她说一遍就给她一千,冷紫接过钱,笑意盈盈地说了,不过说的口气是“我——爱——你?”那无庸质疑的轻蔑和嘲笑让那个客人的胸膛象塞满了棉花一样难受。 
  其实你坚持这些有什么用?冷红抖抖手中的《星苑晨刊》:看报道了么?昨天两个歹徒抢了金利商贸城的储蓄所,二百零八万。这些人豁出命来还不是为了钱?他们 连命都舍得,你还坚持什么原则?你以为天下就咱们一家啊。这些钱不扔到这儿就扔到那儿,我们能挣的,干吗要让给别人? 
  冷紫把报纸拿过来,报纸上还印着两张模糊的照片。报道上说,这两张照片是从监视器的录象上翻拍下来的。这两个人用炸药炸开了防弹玻璃,用枪打死了一名保安人员。他们的抢劫引起了正在商贸城购物的人们的恐慌,人们在拥挤中踩死了一个孩子。 
  金利商贸城是星苑最繁华的商贸中心之一,罪犯选择在这里抢劫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也许他们正是摸准了人们对繁华地段的松懈心理而攻其不备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是在实践这句话的可信度么?冷紫想。 
  你觉得他们是榜样么?要是有一天,有人约你去抢银行,你是不是也去?冷紫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冷红既诧异又生气。 
  我不喜欢你拿他们跟我们比。冷紫说:你似乎在说,在钱面前,任何原则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大原则当然是一定要有的。冷红说:所以我才没有去抢银行,去杀人。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安全全地挣钱。这样挣钱当然要挣的尽兴一些。我的意思不过是说,一些小原则没有必要去讲究。她看着冷紫的脸:当然你要是真想讲究就讲究去吧,别再和我上纲上线的,我这随口一说可受不了你这仔细推敲。 
  干吗不推敲?冷紫说:人最真实的思想往往都暴露在这随口一说里。 
  行了行了,都成了学究了。都是张朝晖的那些书把你调教的,我怕了还不成?冷红说。她打开冰箱,愤怒地把一罐冰凉的饮料倒进嘴里。冷紫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想。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干得纯粹,干得漂亮,干得象个样子,富有敬业精神,象干世界上任何工作和事业一样。更何况,这个工作并没有辜负她们。它给她们带来多少以前她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快感和享受啊,金钱的和肉体的。如果她们不做这个,现在不一定还在哪儿受罪呢。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对冷紫构成哪怕是一丝吸引力,冷紫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用一些酸不拉叽的话来刺自己,同时也刺她。似乎在这种话里才会有快感,才会有享受。她觉得冷紫是个典型的不伦不类的人。 
  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这话是真理。现在,她已经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和冷紫在一起出台时的不便了。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想怎样耍花招就怎样耍花招,想怎样蛊惑他们就怎样蛊惑他们,当然,想怎样寻找快感就怎样寻找快感。真正是痛快淋漓,肆无忌惮。现在,她却不能这样了。她觉得自己好象时时刻刻都处在冷紫的监视之下,使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浪形骸,被迫保持着一种自觉的清醒。于是在很多想尽兴的时候她都不能尽兴。 
  男人都想从我们这儿寻欢作乐,可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痛苦的婊子呢?她想。 
  冷紫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她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很大很亮的眼睛。任何时候,这只眼睛都在睁着。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让这只眼睛闭上,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是一只让她惊恐的眼睛,这只眼睛让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有时候,即使浅浅地睡去,这只眼睛也常常会让她在半夜突然醒来。这只眼睛让她与客人欢爱的时候感到惊惶,让她懒得去数到手的钞票,甚至常常让她失去吃饭的胃口。这只眼睛让她无法倾听她们与客人在床上的每一声喘息和呻吟,这只眼睛让她的目光无法触及他们扭曲成一团的裸体。就是这只眼睛啊,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一直开着一盏灯。这盏灯不知是何时被谁打开的。自从被打开就没有关掉过,也无法被关掉。于是,就让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宁静的灼热与无言的炙烤中。 
  我是一个痛苦的婊子。她想。我是一个弱智的婊子。她想。我是一个憨傻的婊子。她想。我是一个拙劣的婊子。她想。肉体本来已经完全堕落了,可精神还在垂死挣扎。这种垂死挣扎使肉体的堕落也显得那么不纯粹和不彻底。她恐惧自己的这种状态,可又实在无能为力。一次,她在电视上看到了那种正在流行的运动方式:蹦极。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蹦极的人,明明蹦下去了,却又被一种强有力的东西拽着反弹回来。然后,再落下去,再反弹,……她最终也会慢慢地平静么?也会有一只小船在下面隐隐地把她接住么? 
  没有。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那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游戏,是一种有保险公司承保的刺激惊险的体验。而她面对的是事实。是最平静也最残酷的生活。她也跳下了悬崖,但是,没有人在下面接她,也没有人往上面拽她。她就这么悠啊,悠啊。她唯一不明白的是,那根一直悠着她的绳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似乎属于她精神自救的一种本能。因为这种本能,她才没有完全抛弃自己,从而还是让自己保持了一些残留的虚拟的尊严。这种尊严虽然是残留的,可它却是那么顽固,没有被轻易地摧毁。更可贵的是,它还和她真实的尊严紧紧相随着。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成为了她真实尊严产生的母体。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似乎就挣扎在怀孕和分娩的痛苦中,后来,当真实的尊严终于冲破了她体内的黑暗呱呱落地的时候,她才彻底结束了这种折磨。 
  当然,那时她和冷红之间也不纯粹全是折磨,也有一些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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