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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榻 作者:冥-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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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瞪住了她,一字一句问道:“那么,嬷嬷若是失了这笔买卖,想这玉腰楼怕是不会如今日这般风光了吧?”
  “你——”我哪里容她多话,径自说道:“嬷嬷不要忘了,我早不属乐籍,无非感念嬷嬷教养提拔之恩才留在此地。若是嬷嬷容不下这点小小癖好,杭州城有名气的花楼七十三家,觅个容身之处想必不难。”
  眼看嬷嬷气青了脸,我不由软下来:“细细五岁被父兄所卖,全仗嬷嬷收留。十余年来,嬷嬷教我养我,对我爱护有加。我能有今日,全仗嬷嬷扶持,只是嬷嬷,人各有所好,求嬷嬷成全。”
  …………
  “旧例,嬷嬷与我三七分账,自今日起,不分彼此,各取一半。”
  嬷嬷的脸色这才转霁,一双锐眼定定望在我脸上,“你呀,该忘的就忘了吧,怎么总记在心里让自己不好过?罢了罢了,算我多管闲事,叫花匠把原来那些花栽上吧。”
  “那这些牡丹呢?”管事小心翼翼问道。
  烧了,都给我烧了!没用的东西,看着就碍眼。”
  “那……嬷嬷慢走。”
  
  玉腰楼里的老姐妹闲聊时曾说道,二十年前嬷嬷也曾是杭州城内一朵名花,她的花名,就叫做金牡丹。我七岁启蒙,嬷嬷是我的授业师,烟花之地,不屑学那四书五经,偏要教我念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陌上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付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金牡丹的那位风流年少,听说是那时最有名的才子。才子自多游狭邪,尝与金牡丹晤面,竟是一见倾心。那金牡丹亦自此立定主意,再不接别客,二人整日诗酒唱和,恩爱非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是金榜题名之后,便失了那人音讯。金牡丹焦急万状,不顾姐妹劝说,打点了行装便要去京城寻他。却听得京中来的客人说道,新科状元姓林名显,杭州人士,早先娶了尚书大人的爱女,半月前离京赴任去了。
  金牡丹大醉三日,醉中一把火烧了那人为她寻来的满园牡丹。此后生张熟魏,迎来送往。那时的杭州城,牡丹正当时。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三年后金牡丹自出身价,造下了玉腰楼自立门户。玉腰楼的规矩不多,最要紧的一条:接客无爱憎,价高者得。
  嬷嬷就这么过了许多年,不曾见她伤神,往事前尘亦绝口不提。金牡丹就如早死了一般,仿佛这世上从来都只有一个玉腰楼,而嬷嬷,生来就是嬷嬷。
  后悔么,毕竟曾经爱过;后悔么,毕竟被辜负了。
  人生就是如此,不能回头,回头便要落泪。再说这娼门女子,又有哪个不是被出卖了的可怜虫,父母、兄弟、良人,总有一个负心人。看开了也就罢了,生为娼妓,从来命比纸薄。只是那年,郡中换了新太守,那太守,是嬷嬷的旧相识。
  
  种下满园牡丹,是不是为了告诉他,她没有走,她还在这里? 纵然她徐娘半老,他早已认不出她来。或许他会认出这满园的牡丹。总是当年携手处,就算他忘的干净,至少还有她记得清清楚楚,桩桩件件都不曾或忘。不论是爱是狠,辗转翻覆这许多年,都已化作附骨之蛆。
  贪嗔爱妒,从来,不死不休。
  
  我不是不知她心思,只是,我也有我要等的人。这满园玫瑰,都是为他所开。
  只因他说,细细,玫瑰最衬你。
  烟花女子,总被辜负。
  然而偏偏,痴心不改。 
  便是千金慵顾
  立冬以后,夜愈发漫长,玉腰楼早早点了灯。我也渐渐习惯了每晚望着窗外,等到破晓。反正我没梦要做,能看着别人做梦也好。
  
  “风姨,要不要吃点消夜?厨房刚送来的雪梨莲子羹,好香呢。”好细软的嗓音,不像是伺候我的荷香:她知道我脾气,伺候我吃过晚饭,就再也不会来打扰我。我一愣,才想起这是今天刚买进来的小花娘。嬷嬷已经调了荷香去伺候新花魁,拿这孩子填了空。
  “姑娘调教调教,这孩子就出息了。”嬷嬷讪讪的笑,我怎么不明白,花魁才是嬷嬷的心头肉,将来金山银山都要靠她。忙忙的调了荷香去讨好,这孩子不过是应个景,怕我吵闹而已。
  “那就多谢嬷嬷了。”人在屋檐下,我又何苦不识时务。
  这孩子说来也真有趣,一双圆圆大眼怯怯的打量我半晌,末了竟然唤了我一声“风姨”。旁边立时有人低声窃笑。这傻丫头不知死活犯了忌,在青楼里最恶毒的不是咒人死,而是嘲你老相。人人都兴奋起来,互相挤眉弄眼,只等看我下手收拾这雏儿。我反倒哑然失笑,风细细呀风细细,莫非你真已老到这般天地不容了么?
  说不恼怒是假的,只是我风细细的笑话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看得的?不费吹灰之力便漾出个最慈爱的笑容,“丫头,告诉风姨,你叫什么名字?”
  “招娣。”
  “这名字不好,风姨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后就叫欢儿。人活着要欢欢喜喜,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去理她。”伸出手牵她扬长而去,不理会那站了一地的庸脂俗粉。
  
  “风姨?”欢儿看我不应,又唤了一声。我恍然回神,“就搁在桌上吧,我不饿。”
  “可是爹说不吃饭人会生病的呀,姨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那声音小小的,却坚定。我不禁转过头去,榻前站着这小小人儿,非亲非故,竟为我吃不吃饭担心。不觉柔声道:“孩子,你也饿了吧,掇个凳过来咱们一块吃。”
  欢儿倒是不认生,开开心心的拿碗筷去了。
  
  夜深。
  欢儿在隔壁睡下了。这孩子很活泼,拉着我问东问西,到三更才恍恍惚惚睡去。我随口问了几句,知道欢儿是拐子卖进来的,只同她说是到大户家里作粗工,可欢儿的爹娘心里不会不明白。只可怜这孩子,临睡前还念念不忘弟妹,说这里的东西好吃,问我可不可以带些家去。
  她握着我手,自顾自说下去:“风姨你对我真好,等我弟妹都长大了,让他们也来帮工好吗?”
  我不知该怎样答她。
  
  好容易哄睡了她,揽过如意合欢镜,便在这榻上妆扮起来,高价向波斯商人买来的“螺子黛”,画出远山眉色泽均匀沉腻,蔷薇香粉敷面,做桃花妆,额间点金花钿,却嫌店铺中买的胭脂颜色薄,依古法自造“沉檀”,以沉香、檀香、紫丁香、梨子汁混合,九蒸九晒,才酿成白玉盒内一泓黯红。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不束发髻,乌发蝉鬓,不戴钗环,披件白色轻纱,仅佩缨络一枚,式作海棠四瓣;当项一瓣;弯长七寸;瓣稍各镶猫睛宝石一。当胸一瓣;弯长六寸;瓣梢各镶红宝石一粒;左右两瓣各长五寸;皆凿金为榆梅;俯仰以衔东珠;两花蒂相接之处;间以鼓钉金环;东珠凡三十六粒;每粒重七分;各为一节;节节可转;为白玉环者九;环上属圈;下属锁;锁横径四寸;式似海棠;翡地周翠,刻翠为水藻,刻翡为捧洗美人妆,锁下垂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蓝宝石为坠脚,长可当脐。
  
  你看你看,我可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飞天?
  ……终究还是泪下,只怪镜中一双媚眼早已混浊如不见底的潭水,哪里敌得过那小女娃的不施脂粉,丽质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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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细细从良,也算杭州城内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隔三岔五,总有人来拜访,昔日争夺花魁的老姐妹,眼中饱含羡妒的当红花娘,嬷嬷安排来跟我学艺的雏妓……还有那些“故人”———那些从前的客人。
  于是高卧琉璃榻,与往来人等笑谈应酬,尽说些风月往事。日以继夜,无有不耐,然而漫不经心。
  一双手,不住摩娑身下琉璃榻。
  我在想,那个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来?
  
  云毓来时,我正赏花饮酒。琉璃榻移至园中,映着夕阳,晶莹剔透,照得地上满布七彩光晕,衬得榻上人如登莲台。欢儿侍立一旁,这孩子一天到晚跟着我,虽说拙拙的没什么心眼,倒是尽职尽责。
  葡萄美酒夜光杯,三十年的陈酿,价可等金,只是这酒乍入口香醇非常,一杯之后却反生出一股铁锈味道,含在口中就如含住满口鲜血,几欲作呕。
  这样的血腥,却是我的至爱。
  “你要从良?”不是意外,只是确认。
  “那又如何?”我头也没抬,轻轻摇晃杯中物,他不是我要等的人,如此良辰,理他作甚。
  “该说恭喜你,还是可怜那个倒霉的男人?”我不用抬头,也知道云毓脸上一定又露出那种狰狞又扭曲的表情,想笑又不会笑,想哭又不能哭,真是辛苦。
  “随你高兴。”我懒懒的提不起兴致。
  “既然从良,为什么不嫁我?你看上那个奸商什么?满身铜臭俗不可耐,还又老又丑。论钱财,他比不上你,论人才,他不及我一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你自己!”他缓了缓语气:“细细,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
  “这是我的事,哪怕我只是个年老色衰的娼妓,可从不从良,要嫁给什么人这样的小事尚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不相干的人等,不必费心。天不早了,云老爷请回,恕不远送!” 
  “你——”他气结,狠狠瞪我一眼,终于拂袖而去。
  我冷笑,饮尽杯中物。
  齿间甜腥,如同噬了那人的血肉。 
  
  恨,怎么能轻易罢休?
  何以结同心
  云毓犯了我的忌讳,我平生最恨人说“细细,我全是为你好。”这句话。可偏偏身边一干人等都喜欢拿它当口头禅,每每开口我便心惊肉跳。
  五岁时家乡洪水肆虐,贫贱人家全靠卖儿鬻女度日。兄妹六人中数我年纪最小,留在家里白白浪费米粮,父兄稍加商量,便将我卖进青楼。 嬷嬷看我伶俐可爱,心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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