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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政府大楼的台阶上,就是站在大西洋一太平洋食品商场的前面,一边等着他正在找的那个脾气暴躁、口嚼口香糖的年轻出纳员出来,狠狠地瞪自己一眼。“假如上帝不想让我们尽量多捞多拿的话,”他讲道,“那么,他就不会赐给我们这么好的一双手了。”
其余的人便低声道:“阿门。”
梅杰少校的父亲和加尔文教信徒一样,也信仰宿命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不管是谁碰上了什么触楣头的事情,全都是上帝的意志的体现,不过,他自己的那些不幸却尽是例外。他抽烟,喝威士忌酒。靠了能说会道和振奋人心的机巧的谈话——尤其是他谎报自己年龄时,或是讲述有关上帝及他妻子难产生下梅杰少校的那段颇令人发噱的趣话时编造出的话,他腾达了。有关上帝及他妻子难产的那段趣话是这样说的:上帝创造整个世界,只用了六天的时间,而他妻子光为了生下梅杰少校,分娩期足足持续了一天半。那天,要是换了个不中用的家伙,或许会站在医院的过道里束手无策;要是换了个懦弱的家伙,或许会妥协了,给孩子取其他一些极好听的名字,但,梅杰少校的父亲熬了十四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不愿错过的。
关于机会,他说过一句颇有意味的笑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他时常说的。这句颇有意味的笑话,梅杰少校的父亲只要有了机会,便会重复着说。
梅杰少校没有欢乐的一生中,命运自始至终接二连三地对他进行恶作剧,使他成了不幸的牺牲品。这些恶作剧中,最早的便是让他生就一副叫人极不舒服的酷似亨利·方达的相貌。第二个恶作剧,是他一出世就给取了梅杰·梅杰·梅杰这么个名字。他一生下来就被取名梅杰·梅杰·梅杰,这件事是桩秘密,只有他父亲一人知晓。直到梅杰少校注册入幼儿园,人们才发现了他的真名,而且也因此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他母亲的性命给断送了,她不想再活下去,于是,日渐消瘦下去,最终离开了人世。然而,这在梅杰少校的父亲实在是桩好事,因为他早就决定,如果逼不得已,就跟大西洋一太平洋食品商场那个坏脾气姑娘结婚。再说,要是她不死,想不给她一笔钱,或是不给她一顿毒打,就休掉她,对这种可能性,他一向是不怎么乐观的。
自己真名的发现,也影响到了梅杰少校本人,其严重的程度并不亚于她母亲所受的打击。以前,他一直误以为自己是卡莱勃·梅杰,可是在这么幼小的年纪,突然令人震惊地被迫承认,自己不是卡莱勃·梅杰,而是某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叫什么梅杰·梅杰·梅杰,对这人,不仅他自己一无所知,而且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听说过。
无论如何,这是一件残酷的事。从此,曾跟他一起玩耍的同伴离开了他,而且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因为他们对所有陌生人一向是不信任的,尤其不信任一个因自称是他们相识多年的朋友而早让他们上了当的骗子。没人愿意跟他有什么来往。他开始丢三落四,说话结结巴巴。每次接触生人,他总显得很羞怯而又充满希望,但临了总是失望。他太需要有一个朋友了,结果一个也没找到。就这样,他不合时宜地长大长高了,变成了一个古里古怪的爱幻想的小伙子——一双脆弱的眼睛,一张极纤巧的嘴巴:每次遭到别人拒绝交往,那张嘴微露出的怯生生的试探性一笑,便即刻收敛起来,继而是受了伤害后的失态。
于长辈,梅杰少校一向是很恭敬的,可长辈却讨厌他。只要是长辈的吩咐,他什么事都做。他们告诉他,遇事要谨慎,于是,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他一向都很谨慎;他们告诉他,千万不要把当天能做的事情,拖到第二天,他也就做到了当日事当日毕;他们跟他说,要尊敬父母,他就尊敬父母;他们还跟他说,入伍前不应该杀人,他也的确做到了,一个人都没杀。于是,入伍服役了,长辈们便要他杀人,他就此开了杀戒。无论什么时候,他一贯逆来顺受。他一向以诚待人,就像他觉得别人也会这么待他一样。他一旦做善事,从来都是慷慨大度。他从不滥用上帝的名义,从不与人通奸,或是垂涎邻居的老婆。其实,他很爱他的邻居,从来就没有作过不利于邻居的伪证。梅杰少校的长辈们都讨厌他,因为他竟如此明目张胆地置约定俗成的传统规范于不顾。
既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显身手,梅杰少校便在学校里出尽风头。在州立大学学习期间,他相当认真,结果,同性恋者怀疑他是共产主义者,而共产主义者则怀疑他是同性恋者。他主修的是英国历史,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英国历史!”来自梅杰少校同一州的那位白发的资深参议员大发脾气,怒声训斥道,“美国历史怎么了?美国历史一点都不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的历史逊色!”
于是,梅杰少校即刻改学美国历史,但事不凑巧,这时,联邦调查局已经开始对他立案调查了。有六个人和一条苏格兰狗,住在那个梅杰少校称之为家的偏远的农舍里,而其中的五个人和那条苏格兰狗,原来竟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子。没过多久,他们便已掌握了大量不利于梅杰少校的材料,他们可以随意处置他。然而,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的处置办法,便是送他进陆军部队,当一名二等兵,四天后升他为少校,这样,议员们因为没有别的什么重重心事,就可以匆匆忙忙地来回走过华盛顿特区的一条条大街,边走边反复念叨:“是谁提升梅杰·梅杰的?是谁提升梅杰·梅杰的?”
其实,是IBM公司的一台机器提升梅杰·梅杰的。这台机器跟梅杰少校的父亲一样,也是极幽默的。战争爆发时,梅杰·梅杰还是很顺从听话的。他们让他当兵,他就当了兵;他们让他申请到航空军校接受训练,他便顺从地照办了。可是,入伍的第二天凌晨三点,他和其他新兵竟光着脚,站在冰冷的烂泥里,面前是一个来自美国西南部的中士,这家伙蛮横霸道,又好斗成性。他告诉他们说,他可以痛打自己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并且随时准备证实自己说的这句话。刚几分钟前,中士手下的几个下士极粗暴地摇醒了中队的所有新兵,命令他们到行政处的帐篷前集合。当时,天还在下雨,雨水直往梅杰·梅杰身上浇。新兵们穿着便服——是三天前入伍时随身带的——站好了队。那些因为穿鞋子和袜子而磨蹭了老半天才赶去集合的,结果又被命令回到各自阴冷潮湿、黑乎乎的帐篷里,脱掉鞋袜。新兵全都光了脚,站在烂泥里,中士用冷冰冰的目光,一一扫视了他们的脸,于是,告诉他们说,他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新兵呢,一个个懒得跟他争辩。
第二天,梅杰·梅杰竟意外地晋升少校,一下子把那位好斗的中士打入灰心失望的无底深渊,因为他从此再也没法吹嘘什么他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了。他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跟扫罗一样,苦思冥想,不见任何来客,由下士组成的精锐警卫队垂头丧气地在门口替他站岗。次日凌晨三点,他想出了一条对策。梅杰少校和其他新兵再次被粗暴地摇醒,奉命冒着耀眼的蒙蒙细雨,光着脚赶往行政处的帐篷前集合。中士早就等候在那里,双拳紧握着叉在胯部两侧,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很是急不可待地想训话,几乎等不及全体新兵集合完毕。
“我和梅杰少校,”他夸口道,语调还是跟前一天晚上发话时一样:强硬、清脆、快速。“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
同一天晚些时候,基地的军官们就梅杰少校一事采取了行动。
他们该如何对待梅杰少校这样的少校呢?要是当面羞辱他,那就等于贬损与他同军衔或是军衔比他低的所有军官。但要是很恭敬地待他,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幸亏梅杰少校早就申请到航空军校接受训练。当天傍晚,梅杰少校的调令送到了油印室。次日凌晨三点,梅杰少校再次被粗暴地摇醒,中士向他道了声“一路平安”,于是,他便被送上了一架西去的飞机。
当梅杰少校飞抵加利福尼亚,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到时,他依旧是光着一副脚板,脚趾沾满了烂泥,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见,脸色顿时刷白。至于梅杰少校,当有人再次粗暴地把他摇醒时,他便想当然地以为,肯定又是光着脚站在烂泥里,因此就把鞋子和袜子留在了帐篷里。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到时,他还是穿了那身便服,皱皱巴巴、脏不拉叽的。当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还没有在阅兵比赛中扬名,一想到下星期天梅杰少校光着脚和他中队的全体士兵一起接受检阅时的那副模样,他便不由得浑身一阵剧烈的战栗。
“赶快去医院”,当他彻底缓过神来,可以说话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咕哝道,“告诉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就留在那儿,等拿到制服津贴,有钱买几件衣服后,你再回来。还有几双鞋子。买几双鞋子。”
“是,长官。”
“我想你没必要喊我‘长官’,长官,”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向他指出,“你的军衔比我高。”
“是,长官。我的军衔或许是比你高,长官,可你毕竟还是我的指挥官。”
“是,长官,你说的没错。”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表示同意。“你的军衔或许是比我高,但我毕竟还是你的指军官。因此,你最好按我的吩咐去做,长官,不然你会倒霉的。到医院去,告诉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长官。你就留在那儿,等拿到制服津贴,有钱买几件制服后,你再回来。”
“是,长官。”
“还有几双鞋子,长官。一有机会,你就先买几双鞋子,长官。”
“是,长官。我一定买,长官。”
“谢谢你,长官。”
在梅杰少校,军校生活和以前那么多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