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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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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正确,”卡罗维夫表示同意自己这位形影不离的伴侣的话,“想到一批未来的作家正在这座小楼里逐渐成熟起来,他们将写出新《堂吉诃德》,新《浮士德》,见他的鬼,或者哪怕是一部新《死魂灵》也行啊,心里确实充满诚惶诚恐之感。是不是?”

  “可不,想都不敢想。”河马也表示同感。

  “是的,这座小楼的温室里可望产生一些惊人的巨著,因为这里集中了几千个有献身精神的人,他们都决心无私地把自己的全部生命献给墨尔波墨涅、波吕许漠尼亚和塔利亚①的事业。你想想看,假如这些人中间有那么一位,初试锋芒就把一部《钦差大臣》或者至少是把一部《叶甫盖尼·奥涅金》献给广大读者,那将会引起多大轰动!”

  ①三者均属希腊神话中掌管文艺和科学的女神(缪斯),分别掌管悲剧、颂歌和喜剧。

  “当然,那还用说!”河马又立即表示同感。

  “是这样,”卡罗维夫说。但同时却忧心冲忡地举起一个手指,把话锋一转,“然而!我是说‘然而’,而且还要再重复一遍这个‘然而’!这是说,假定这些娇嫩的温室植物不受到什么微生物的侵袭,它们的根系不被微生物蛀蚀掉,假定它们不烂掉的话!而温室里的菠萝恰恰是常常发生这种烂根情况的!哎呀呀,常常发生呀!”

  “我顺便问一下,”河马问道,这时他已把圆脑袋伸进铁栅栏格子里了,“这些人在凉台上干什么?”

  “用餐。”卡罗维夫解释说,“我还要告诉你,亲爱的,这个餐厅很好,真正是价廉物美。可说呢,我也和所有旅游者一样,在开始下一段行程之前,很想稍许点补点补,喝它一升冰镇啤酒。”

  “我也想喝一杯。”河马回答。于是两个无赖顺着椴树荫下的沥青甬道,径直朝着尚不知大祸临头的餐厅凉台走去。

  凉台外面的绿花墙上,靠近拐角的地方,有个不大的圆门,从这里上台阶便是凉台餐厅的人口。入口处坐着一位穿白袜子、戴一顶有飘带的小白帽、脸色苍白的女公民,她正坐在维也纳式曲木椅上闲得无聊。她面前的普通木桌上摆着个账簿似的厚本子,她不知为了何种目的把进入餐厅的人一一记在那本子上。卡罗维夫和河马两人就是被这位女公民拦住了。

  “您二位的证件呢?”她以惊讶的目光看了看卡罗维夫的夹鼻眼镜,又看了看河马手里的汽油炉和他那撕破的衣袖。

  “万分抱歉,请问,什么证件?”卡罗维夫也以惊讶的语气反问道。

  “您二位是作家吗?”那妇女以提问代替回答。

  “那当然喽。”卡罗维夫的态度落落大方。

  “那你们的证件呢?”女公民又问了一遍。

  “我可爱的女士……”卡罗维夫刚要说几句温情的话。

  “我不是您可爱的女士!”女公民立即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

  “噢,那大遗憾了,”卡罗维夫表示失望,然后又说,“那好吧,既然您觉得不便做个可爱的女士,那您可以不做,尽管当个可爱的人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那么,请问,难道为了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作家,还需要检查一下他的证件吗?您可以从他的任何一部作品中随便抽出任何五页来看看,您就会马上相信那是一位真正作家的作品,无需检查什么证件!而且,我想,他大概也根本没有过什么证件!你有什么看法?”卡罗维夫问河马。

  “我敢打赌,他什么证件也没有过。”河马回答,同时把汽油炉放在桌上的厚本子旁边,用手擦了擦熏黑的额头上的汗珠。

  “您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卡罗维夫这番话说得不知所措的女公民说。

  “啊,怎见得呢?怎见得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死了。”女公民说,但似乎又对这话不大有把握。

  “我抗议!”河马在旁边激动地高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永生不死的!”

  “出示证件吧,二位公民!”妇女说。

  “对不起,说到底,这太可笑了,”卡罗维夫仍然在强词夺理,“一个人是不是作家,绝不是由证件决定的,而是由他所写的东西决定的!我这脑海里现在正酝酿着什么样的构思,您怎么知道?他这颗脑袋里呢?”卡罗维夫指了指河马的头,河马就马上摘下帽子,仿佛是要尽量让这位女公民看得清楚些。

  “先让别人过去,公民们!”这位妇女已经很不耐烦了。

  卡罗维夫和河马往旁边一闪,让一个穿灰西装的作家进去了。那人穿着夏季白衬衫,没系领带,衬衫领子翻到西装上衣领子外面,腋下夹着几张报纸。他向守门的妇女点头致意,边走边在递到他面前的本子上签了个花体字,随即向凉台餐厅内部走去。

  “哎,那冰镇啤酒是给人家的,给人家的!”卡罗维夫伤心地说,“咱们别想捞着!咱们这些可怜的流浪汉白白幻想了半天,多么想喝上一杯啊!可是,不行,咱们的处境大可悲,太困难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河马只是摊开双手,苦笑一下,把帽子又戴在他的圆脑袋上。他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很像猫头上的毛。这时,一个声音在把门的女公民头顶上响起来。声音并不高,但显然很有权威:

  “让他们进去吧,索菲娅·帕甫洛夫娜!”

  管登记的妇女不由得一惊:原来是绿花墙中间露出一个穿燕尾服的人的白胸脯和一张蓄着短须的海盗般的脸。那人对两个破衣烂衫的可疑来客赔着笑脸,甚至像是在邀请他们进去。这位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的权威,在他掌管的这个餐厅里,可以说是无所不在,人人都可以感觉到。于是,索菲娅·帕甫洛夫娜马上毕恭毕敬地向卡罗维夫问道:

  “请问贵姓?”

  “帕纳耶夫。”卡罗维夫也客气地回答。那妇女登记上卡罗维夫的姓氏,又抬起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河马。

  “斯卡比切夫斯基。”河马用嘶哑的声音说,不知为什么指了指腋下的汽油炉。索菲娅·帕甫洛夫娜把这个姓氏也登记上,把登记本递过来请二人签名。卡罗维夫在写着“帕纳耶夫”的格中签了个“斯卡比切夫斯基”,阿马则在“斯卡比切夫斯基”一格中签上了“帕纳耶夫”。使索菲娅·帕甫洛夫娜更为震惊的是,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竟亲自满脸赔笑地把两位客人让到了对面凉台边上最好的位置上:那里不仅绿荫最浓,而且小桌旁边还透进绿花墙外射来的一束阳光,给人以十分舒适、明快的感觉。索菲娅·帕甫洛夫娜奇怪地眨着眼,盯着两位不速之客留下的签名,琢磨了许久。

  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的态度不仅使索菲娜·帕甫洛夫娜吃惊,而且也使餐厅服务员们大为震惊。他亲自从小桌下拉出座椅,请卡罗维夫坐下,然后对一个服务员挤了挤眼一对另一个小声说了句什么,两名服务员就围着客人忙碌起来。其中一位客人这时已经把他带着的小汽油炉放到地上,紧挨在他的皮靴旁边。餐桌上原来铺的有黄斑的旧桌布马上被撤掉了。一块浆得沙沙响的洁白桌布,像阿拉伯牧民的大斗篷似的,在空中一抖,铺在桌上。而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这时已经悄悄地、但却是富有表情地俯身到卡罗维夫耳边问道:

  “侍候您二位吃点什么?有一种特制的干鱼脊肉……是我从建筑师代表大会接待组搞来的……”

  “您……嗯……就给我们随便来点小吃吧……嗯……”卡罗维夫和颜悦色地说着,坐到椅子上,伸开两腿。

  “明白了。”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闻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长地回答说。

  服务员们见餐厅主任如此敬重这两位怪客,自然也就打消了疑虑,认真地忙碌起来。河马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头塞到嘴里,一个服务员便急忙划着火柴送了过来;另一个服务员托着一盘叮当响的绿标签酒瓶和杯子跑到桌前,把一个个形状各异、高低不等的玻璃酒杯摆在桌上。在格里鲍耶陀夫之家凉台的帆布遮阳伞下,用这种高脚杯喝上一杯……或者,如果我们按后来的时间讲的话,还可以用过去时说喝上了一杯纳尔赞矿泉水,那有多么惬意啊!

  “我今天请您二位尝尝松鸡肉排吧。”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歌唱般细声细气地说。戴着破夹界眼镜的客人对这位原两桅海盗船船长的建议感到满意,透过那片完全无用的破玻璃向他投以赞赏的目光。

  带着夫人来用餐的小说家、别号“旱风”的彼得拉科夫,这时正在旁边餐桌上吃完他的煎猪排。他以作家特有的敏锐观察力发现了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这种殷勤态度,感到十分惊讶;但他的夫人,一位颇为庄重的妇女,看到海盗对卡罗维夫这样殷勤却有些嫉妒了。她用羹匙敲了敲盘子,表示:怎么老不给我们来下一道菜?……该给我们上冰激凌了!怎么回事?

  但是,阿奇霸德只对彼得拉科夫太太送过去一个讨好的微笑,派过一个男服务员来,他本人则仍然围着他的两位贵客打转。噢,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真不愧是个聪明人!要论目光的敏锐,他大概并不比任何作家稍差!他早已听说了瓦列特剧院那场魔术表演,听说了这几天发生的各种怪事,而且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把别人提到的“穿方格衣服”、“像猫”这类的话当作耳旁风。所以,今天他一看这种情况,立刻就猜到了这两位怪客的来历。既然猜到,当然,他是绝不会同他们争吵的。而那个索菲娜·帕甫洛夫娜可倒好!这两位光临了,她还想阻拦——亏她想得出!其实,话又说回来,对她这样的人还能要求什么呢!

  彼得拉科夫夫人傲慢地用小勺杵着已经开始融化的奶油冰激凌,气鼓鼓地看着旁边两个小丑打扮的人跟前桌上像施了魔法似的摆满了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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