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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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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位皇帝顺治。八旗劲旅,为大清国的创建,立下了赫赫战功。多尔衮垮台之后,镶黄旗的旗主儿鳌拜,认为当初圈地的时候,自个儿这一旗吃了亏,便仗着自己的官势和权力,又要扩大圈地,又要把原来已经圈了的地,换一些好的过来,就是说要"改圈"。这样一来,八旗之中闹起了纠纷,老百姓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地也不能种了,家也不能待了,只好携儿带女逃出家门,在京城附近乞讨度日。明珠的遭遇,京城全城成群结队的难民,都是由于"改圈"地造成的。 

  这一天,伍次友和明珠,正在兴致勃勃地谈古论今。二人正说得亲热,棉帘一掀,何桂柱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二爷,方才十三衙门巡头王太监来喝酒,说是有风声,顺治爷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这消息不胫而走,通过酒肆、茶馆、戏园子这些聚人的热闹去处,一时间传遍了北京城。但在明发诏旨之前,人们还只能躲在一旁悄悄地看,找知心朋友如此这般煞有介事地比划一番: 

  “皇上才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儿的,怎么会好好儿驾崩了?” 

  “唉,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说得准呢?譬如你吧,今晚上脱了鞋,就能保证明早儿准穿上?” 

  “别瞎扯!我倒听说,是为董娘娘死了,皇上害了相思病!你忘了,江苏那个画画儿的叫陈什么来着?对,陈罗云,给董娘娘画了一张小像,一家伙就赏银一万两───嘿!你一辈子见过那么多元宝?───人只要运气好,发账也真容易!” 

  “你这人一说话就爱走板,我听说五六天前皇上还召见苏克萨哈大人呢!别是有什么蹊跷吧?” 

  “嘘───你他妈才走板呢!这是该你说的话,你老实点吧,驾崩不驾崩,关你屁事!” 

  不管小民们怎样议论,有一件事明摆着的,内务府的人从正月初八起,都一律换了素色衣服,午门外驻马亭旁乌压压的轿子排了老长一溜儿。那些爱提着鹌鹑笼子串茶馆的小太监打从过了年就不见来了。这些反常的事引起北京市民们纷纷猜疑。有些老北京,是见过大明万历皇上驾崩出殡的排场的,看到皇家如今办事这样鬼鬼祟祟的,不免惊疑,却只是缄口不言。 

  伍次友是个书呆子,因天气冷,也不出门,只坐在炉旁读书。明珠年轻人性子,身子稍好一点,便挣扎着要到外边走走。这一天,他转到正阳门东瞧热闹,只见一长排大轿前头的六乘绿呢大轿格外显眼,上头的雪足有半尺厚。悄悄一打听,才知道从年初三,杰书亲王、索尼老中堂、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和洪经略入宫叩安,就没再出来,每日三餐饭都由家里人用食盒子传送进去。明珠正瞧得发愣,忽觉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只见雪光下一位英俊少年手按腰刀,正含笑看着他。 

  “您是……啊呀!老弟!”犹豫片刻,明珠惊喜地张开双臂扑了上去,他一下子认了出来,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今三阿哥的乳母孙氏的独生子,他阔别了五年的表弟魏东亭。 

  五年不见,魏东亭已出落得一表人材,上身着一件团领补服,上边绣着江牙海水,一柄宽背的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的赤红流苏,簇新的湖绉黑裤子下套着马靴。看了他这身打扮,相形之下,明珠不禁有落魄之感。 

  明珠拉着魏东亭的手,只是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才问: 

  “表弟,一别五年,你比以前大不一样了,还在承德皇庄上当差么?” 

  魏东亭笑道:“我也是才进京。去年母亲托了好多人情才把调了出来,现在巡防衙门上当个闲差。母亲说我年轻,着实磨练几年才能给皇上出力呢!” 

  明珠听了,不由得低垂了头,叹息一声:“哥哥我可惨了!现在家破人亡,前途多舛,命运不济,有什么法子!咳,这人生真是没意思极了。” 

  魏东亭不等他发完牢骚,一把扯着他的衣袖说:“走,我们到合仙楼聚一聚,否极泰来,你也用不着伤心。不久就有大事,说不了还要再加恩科!” 

  明珠道:“哪来这话?” 

  魏东亭笑道:“没来由拿着这些事找你开心?”他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说,“哥哥,顺治爷已经归天了!” 

  明珠知道,这位表弟魏东亭的母亲,是顺治爷跟前的奶妈。这位三阿哥,虽然没立太子,可是深得顺治皇帝的喜爱。魏东亭带来的这一消息,正和广为人传的一致,看来,顺治皇帝驾崩的事,不是讹传。那么,这位顺治皇帝真的死了吗? 



 二 奉诏来勋臣保幼主 拂袖去仙山伴青灯





  顺治皇帝并没有"驾崩",他还活着。此刻,太后和皇后已经哭着离去,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独坐养心殿,一种莫名的惆怅忽然袭上心头。鎏金珐琅鼎里百合香的气味太浓,顺治不耐烦地叫人将鼎中香全撤了出去,然而却还是坐不住,一甩手走出养心殿,站在丹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清冽的寒气驱散一下胸中的郁闷。 

  铅灰色的天空,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他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一阵寒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双肩,老内侍常昊立刻走过来,将一袭绿锦团绣龙狐皮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他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是这一件?” 

  常昊听了这话,从容跪下启奏:“回万岁爷的话,皇太后吩咐,主子心里不痛快,不许奴才拿那件素白狐裘……” 

  听说是太后的懿旨,顺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扬起脸来,心里想:要下雪了,这世界,这皇宫都会是素色的。这黄琉璃瓦、青砖地、铜鹤、日晷……都要染上白的颜色。这些,皇太后管得了吗? 

  顺治十七年,是他不吉利的一年。从正月开始,莒城,宁阳便报灾荒,一直到六月,直隶、山东、陕西、肃州许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身为黎民之首,而老天却这般不肯照应,莫非自己有什么失德之处!五月间,他下了罪己诏,宰辅罗巴哈纳也上折子自陈引罪,求皇上革职以顺天意。六月,他又步行到南郊斋宿。他的虔诚果然感动了老天爷,接连下了几天大雨。他也松了一口气,觉得今年似乎要过得顺当一点了,虽说是晦月灾年,总不至于一灾到底吧? 

  不料到了八月,他最宠爱的皇贵妃董鄂氏一病呜呼! 

  仿佛五雷轰顶,顺治惊得两眼一片昏黑,只是干哭,却流不出泪来。他七岁践祚,十五岁剪除多尔衮党羽,扫平南明,击败郑成功。在这之后,又开科取士,刻意搜求汉族人才。四海初定时,他也才不到二十岁,诸事如意,惟有婚姻很不称心。亲王多尔衮当年仗势作恶,硬指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博尔齐锦氏为后。太后下嫁了多尔衮,也帮着压他。这真正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但也只好虚与委蛇,没过两年便将她黜为“静妃”,改居侧宫。这六宫粉黛,佳丽三千,他偏偏只爱这个比他大着五岁的董鄂氏。 

  也许因为思念旧夫的缘故罢,这董鄂氏自入宫以来,愁眉就不展过。天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样奇怪的感情。董鄂氏越是这样,顺治越是放她不下,变尽方法讨她的欢心。 

  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董鄂氏香魂一缕已升三界之外,还有什么想头?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丑陋、肮脏,惟有那颦眉蹙宇的女人是美的,可她却又被无情的风雨摧走了。真不知此生此世如何排解这化不开的苦痛。 

  顺治在殿前站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几粒散雪飘洒下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又回到殿内。一堆堆的奏章和牒报在龙案上叠得老高,他一眼也不瞧,径自向西暖阁走去。守候在阁门口的宫女领班儿的叫苏麻喇姑,是太后跟前最得用的。这时,看见顺治皇帝过来,便使了个眼色。外头殿中侍候的侍卫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赛尔弼一起默默地躬身一礼,知趣地退了出来。 

  苏麻喇姑站在廊下,也是心事重重。她是顺治八年入宫的。原是正蓝旗佐领格楞泰的女儿。她六岁上丧了母亲。父亲要续娶,求聘于本旗旗主塞洛的侄女儿。这位旗下姑娘倒也干脆,径自对媒人说:“你讲的那个格愣泰,人倒也罢了,只是他身边有个累赘。姑娘却不耐烦做人家后妈,叫他趁早儿打消了妄想!”塞洛是格楞泰的顶头上司。这句话从塞洛那里传来,倒叫他犯了难。正无奈间,适逢这年在旗下遴选秀女入宫,父亲便送了她进来。也是天缘巧合,孝庄皇太后偶然到储秀宫,见大院中跪了一大片待选秀女,便踱过来瞧,见这一小小女童忽灵灵地闪着大眼盯着自己,便弯了腰拉起苏喇姑瞧。苏麻喇姑自丧母之后从未得人如此怜爱,见这妇人眉目慈祥,便张口喊了声“婆婆”,眼泪也随着叫声夺眶而出。 

  这一声清亮的童音叫得太后浑身发热,竟亲自俯下身去将苏麻喇姑抱在怀中,转脸对管事太监道:“这个孩子我要了。再挑个老成点的秀女来侍候她。───孩子,婆婆那里有好多果子,跟婆婆来!” 

  从此苏麻喇姑便跟了孝庄太后。太后长天大日头地没事,便逗着她玩,教她识字、读书,讲《三国》故事给她听。渐长之后,还给她讲了不少前朝和本朝典章制度。这苏喇姑天分极高,十岁上头,诗词歌赋、诸子百家的文章就读了不少,到十四岁时,就装了满腹的学问。太后自是喜欢,便指派她去侍候顺治皇帝。 

  在廊下出了一会儿神,一阵寒风过来,她打了个寒战,便踅向月洞门去了。 

  顺治进了西暖阁,环顾四周愈觉惆怅,这里是顺治四个月来,来得最多的地方。暖阁里的一切,按照董妃生前一样,墙角的紫檀木架上的玉盘里摆着几个金黄的文冠果,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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