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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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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格丽特天生雄辩,话说得很漂亮,这毫无疑问,但她的服装也很漂亮。我在照片上又看到了她的提花上衣,蓝色的帆布短上衣。裙子、翻领和背心之间的颜色很讲究,十分协调,或对比鲜明。亚麻布做的衣服是天蓝色的。远在我认识她之前,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的衣服就精心裁剪。她身体柔软,裙子线条流畅,白色的衣领,纽扣精心选择。当时,人们还以为有大裁缝替她打理呢!这不大可能。是否有很亲密的朋友悄悄地把衣橱里无用的衣服给了她?
  我后悔没有问她关于战争时期的看法。她很少提到战争。我本能地猜到她所保留的领地,尊重她的沉默。1940年,她26岁。她那时已如此精心地做裁缝了吗?甚至在印度支那的时候,她就已经懂得什么叫漂亮。有些女人天生就会打扮。她就是如此。
  她不逛商店,不翻杂志,很留意乌塔的女友们及女助手、女记者和女演员们的穿戴。她向她们打听:“这是羊毛做的吗?这要多少钱?在哪里买的?”她重复新款的衣服就像时装专栏编辑一样快,而如果是新款的,她又会说,“那是圣洛朗1式样”,哪怕那并不是圣洛朗式样的东西。没有人反驳她。人们好心地安慰她。假如她喜欢圣洛朗,那再好不过了。
  女友杜拉斯(28)
  如果她喜欢一件衣服,她就会去试穿。有时,她想留为己有。她急切地想得到它,就像小孩想得到玻璃小号角一样。人们抵挡不住她这种可惊可叹的爱好。来访者离开诺弗勒时往往会留给她一条披肩、一条开司米围巾或一件猎装,甚至是男装——因为她也喜欢男士服装。我的巴西女友维奥莱塔,当然,她跟玛格丽特一样漂亮,离开时脱下了她那件形如毛毯、中间开有领口的南美牧人披风。玛格丽特将永远赞美维奥莱塔,而维奥莱塔将永远为这件披风的归宿而感到高兴。这些东西既是掠夺品,也是礼物,只有把它们看成罪恶的人才会觉得耻辱。玛格丽特不是诺弗勒的麦当娜吗?有几个节日之夜,酒灌得有点多了,几个村妇在她的拥抱下哭泣,缩在她的怀里。尤其是一个圣诞之夜,玛格丽特坐在我阁楼的地板上,两个女人可以说是坐在她的大腿上,哭得使她动弹不了。她最后哀求说:
  “替我把她们拉开吧。啊,把她们拉开吧。她们这种崇拜我可受够了。”
  玛格丽特认为自己长相普通。她这个几乎对一切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对自己却犯了错误。她绝非普通。她很美,有时甚至很漂亮,像一道光,一段音乐。但当酒精充满她的脸、她的身体时,她又变得很可怕,像癞蛤蟆一样。她很迷人,或者说很有魅力。甚至当她麻木不仁时,她也有某种光彩,飘飘欲仙,一种转瞬即逝的清新,非常感人,大家都不忍舍弃。
  她说自己普通,但她也说起普通的高贵之处。上了年纪的时候,她仍相信自己还能引起男人的欲望。也许不是由于她身体上的魅力,而是因为她是个着名作家。她认为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是萨米埃尔·贝克特1。
  “你知道,我和贝克特可以一直吻到80岁。”
  这也许是真的。两年后,即1980年,她66岁的时候,27岁的扬成了她的情人。
  她对我说:
  “很奇怪你会考虑年龄。我从来不想它。年龄不重要。”
  “你否认年龄。为什么你的作品中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也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除了那个让人想起你母亲的老妇?”
  她觉得我这个问题几乎是对她的冒犯。
  “老妇?我对她不感兴趣。”
  那时她还没有写《萨瓦纳湾》,那本书中的玛德莱娜·雷诺——总让人想起她的母亲——正处于“光彩照人的年龄”。1978年,玛格丽特还年轻。
  在那些年里,我只拍过一张她的照片。她很特别地站在格莱埃尔街她家的门前,身边围着我们的孩子们:乌塔、卡罗琳娜、弗朗索瓦及其女友瓦莱莉。她成了我的孩子们的母亲。那是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家庭照。
  当我们不再见面之后我才用我的尼康照相机。好极了。我的记忆将抓住这些瞬间,而且也许会感到满足。就像只有贴在旧相本上的照片才能让成年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一样。
  不依赖于照片,这种不得不被遗望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我曾生活在玛格丽特身边,却不曾以这种回忆为资本。现在,我唤起了这些回忆。它们显得很混乱。它们乱糟糟、不规则、不完整地穿过黑夜,并且带来黑影。
  “有一天,人们看见一朵花,一朵玫瑰花,然后把它忘了——它死了——人们后来又看见了它,认出了它,并且把它叫做‘安娜…玛丽·斯特莱特’:从发现玫瑰一直到这个名字……这过程就是写作。”
  1978年对她和我来说,都是那么不同寻常。在这一年里,写作使我们重新振作起来。
  玛格丽特要拍几个小小的短片,尽管她仍用《黑夜号轮船》中的一些边角料,后来甚至拍《阿嘉塔》和《大西洋人》,但她对自己的电影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直率地说:
  “现在,我的电影就是我的书。”
  她甚至走得更远。1981年,她在蒙特利尔发表了一些声明,引起轰动。这些声明后来被收到一本集子里出版。她用一种贪婪的语气推荐我阅读:
  “你会看见,我去那里并没有无所作为。”
  事实上,我看见玛格丽特在那里十分粗蛮,那种自由也许是离开法国疆土所造成的。在加拿大,她击倒了所有的提问者。而在电影中,她又是个女杀手。
  “写作,就是与上帝打交道,会产生一种十分慌乱而又极让人慌乱的预感,预感到上帝的存在。人们以为可以统治世界,能以自己的动力和自己的智慧转动地球。这太让人激动,太具有破坏性了,以后会受到极大的伤害。不要把这该死的电影与这样的激情相比较。”
  女友杜拉斯(29)
  在巴黎,我们晚上又外出了。我们到毕加尔俱乐部去听安娜·布鲁克纳尔唱歌,带着刚从美国回来的娜塔莉和一个新朋友,伊西。玛格丽特开始很提防伊西,因为他是精神分析学家,但后来又接受了他,因为他是犹太人。伊冯娜·普兰当唱完之后,布鲁克纳尔唱道:
  我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人们在说什么……
  在坐车回诺弗勒的路上,我们一起唱道:
  去拍电影吧,让别人使你成名
  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是禁止的……
  后来,玛格丽特一人独唱起来,就像玛琳1一样迷人,她不但声音悦耳,而且融天真与世故、希望与忧郁为一体。玛格丽特唱着,显得非常高兴。她似乎很欣赏自己,我倒觉得她每时每刻都在表现自己。
  “我的生活与我写的东西不一样。我不知道谁在写。我妒忌写作的人,妒忌自己所写的东西,但愿我的生活能与此一样。”
  那天晚上,她在路上回想起伊冯娜·普兰当的副歌:
  我前往杜伊勒利宫
  走在一条鲜花盛开的路上……
  我母亲也很像玛琳,她曾唱道:“走在一条鲜花盛开的路上。”但她是用唱歌剧的嗓子唱的。
  伊夫林省的天空变得十分辽阔,世界辉煌灿烂。
  另一个晚上又和另一个朋友贝尔特朗一起唱歌。贝尔特朗在《世界报》负责文学评论。我们上了旧磨坊的小路,走进一个房间。玛格丽特立即把它叫做她的音乐室,因为里面有架钢琴。贝尔特朗和她四只手合弹起来。玛格丽特唱着“蓝色的月亮”、“迈阿密上空的月亮”或“暴风雨天气”。贝尔特朗哼着给她伴唱。他们立即找到了乐感,爵士乐使他们心心相印。贝尔特朗表现得很可爱,玛格丽特也显得很可亲,两人都在设法吸引对方,谁都不是初出茅庐。我想象他们陶醉于他们的相遇及其相互的才能。但第二天,玛格丽特就忘了音乐家,批评起评论家来。
  “他不爱我。他在理论上笨拙极了。他指责别人,给别人立法。我看他不太合时宜了。”
  像往常一样,她又由个别到全部,从不幸的贝尔特朗说到所有的评论家。
  “他们说:‘啊,如果她单纯一点,人们会多么喜欢她呀!’为了踏进文学的大门,女人必须变成男人,她们必须经历这种滑稽的模仿。20年来,人们谈论我的书就像是谈论女人的书,直到有一天我拒绝回答当女人还是写作这个问题。我引起了厌恶女人的情绪。我出名的原因让人尴尬,不是因为我内在的魅力,而是因为我所做的事情。我死了以后会这样的。”
  后来,由于全部批评不足以平息她复仇的愤怒,谩骂升级了,现在,目标对准了所有的男性。
  “男人理论化的阉割行为减少了文学素材。男人们并没有真正的好奇心,他们有一种罪恶感。他们并不强大,却很不安分。他们的软弱之处在于他们从肉体之爱中体验到的这种满足。你发现了吗?”
  她在文中常用“你发现了吗?”这个句子。对她或对她的交谈者来说,这是不是一种呼吸?
  “你发现了吗,男人都很疲惫,有点病态,有点自杀倾向。未来是属于女性的。我之所以说得这么悲观,是因为我很希望他们有两类,但他们病了,由于这种病,产生了男性的这种特征,等等。”
  她的这种愤怒往往突然消失,好像她摆脱了一种狂怒。
  “让我想哭的,是我的粗暴。”
  这时,她甚至会改变语调,采取相反的方式继续说下去。她觉得轻松了一些,笑自己刚才过于激动。
  “不过,我爱男人,我只爱男人。我可以一次有50个男人。”
  她是否从我的微笑中发现了一丝嘲讽?
  “是的,真是这样,我曾属于许多男人。”
  这种光荣的称号使她陷入了沉思。大家知道,她使得人们厌恶女人。她的贪婪,她的洞察力使男人们笑不出来。他们当中有一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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