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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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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新泽又说:
  “老王,还记得二十七年六月的那桩事么?”
  王绍恒怔了一下,马上想了起来,二十七年六月,伪军旅长姚伯龙到战俘营招兵买马,他曾和孟新泽肩并肩站在一起,做了一回颇具英雄气的选择。那时,他们还没到阎王堂来,战俘营在徐州西郊的一个村庄上。一大早,哨子突然响了,日本人招呼集合,弟兄们站在一座破庙门前的空场上”听姚伯龙训话。姚伯龙把蒋委员长和武汉国民政府大骂了一番,又大讲了一通中日亲善的道理,然后说:“愿跟老子干的,站出来,不愿跟老子干的,留在原地不要动。”大多数人都站了出来,他看了看孟新泽,见孟新泽没动,自己也没动。
  为此,他一直后悔到今天。
  后来,他无数次地想,他当时的选择是错误的。他不应该留在原地,而应该参加姚伯龙的队伍,在队伍里,逃跑的机会会很多。他当时慑于孟新泽的威严,逞一时的硬气,失去了一次逃生的机会。
  是孟新泽害了他。
  这一回,他不能再这么傻了,暴动已经失败,不把孟新泽交出来,日本人决不会罢休的,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几百号弟兄,必须牺牲孟新泽!
  他怯怯地看了孟新泽一眼,吞吞吐吐地说:
  “过去的事,还……还提它干啥!”
  孟新泽却道:
  “我想让你记住,你老王曾经是一条汉子!现在,我还希望你做一条英雄好汉!我姓孟的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可我劝你好自为之,多少硬气点!”
  王绍恒突然发作了,直愣愣地盯着他,粗野地骂道:
  “硬你娘的屌!你他妈的少教训我!不是你,老子不会到这儿做牲口,不是你,老子不会走到这一步!明说了吧,地面上究竟有没有人接应,我他妈的都怀疑!”
  “对!这狗操的坑了咱们!”
  “别和他罗嗦了,先捆起来再说!”
  “捆!”
  “捆!”
  王绍恒和他身边的七八个人将孟新泽扭住了。他们不顾孟新泽一只胳膊已经受伤,不顾孟新泽痛苦的呻吟,硬将他按倒在潮湿的地上。
  孟新泽被这侮辱激怒了,本能地挣扎起来,身子乱动,腿乱踢,嘴里还喊着:
  “弟兄们,别……别上他们的当!我们当中有……有人告密!”
  有人用脚狠狠踢他脑袋,有人用手捂他的嘴,他怎么挣也挣不脱那些牢牢压住他的手和脚。他大口喘着气,被迫放弃了重获自由的努力。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和这帮人交涉。
  “放了老孟吧!这事也不能怪他,他也没逃出去么!”
  “是呀,何化岩他们混蛋,与老孟没关系!”
  然而,交涉者的声音太微弱,太微弱了!他们已很难形成一种威慑的力量。
  他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他突然明白了人的阴险可怕!人,实际上都是狼!在某种程度上,比狼还要凶,还要狠,还要毒!人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惜把自己的同类全剁成肉泥!他是上了他们的当了,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他们做什么牺牲。
  撤到东平巷以后,他就想到了这场悲惨事件的收场问题。他确乎想过挺身而出,为弟兄们承担起这沉重的责任。他不怕死,早就准备着轰轰烈烈死上一回。为救弟兄们而死,死得值!
  现在,他觉着自己受了侮辱,他后悔了,他不愿为面前这帮想置他于死地的混蛋担什么责任了!他想”倘或日本人问他的话,他一定把这帮混蛋全扯进去——包括王绍恒!这帮混蛋没有资格,没有理由活在这个剽悍的世界上。
  巷道里越来越乱,那帮急于向地面上日本人讨好的家伙显然已控制了局势,有人跳到他曾经站过的煤车皮上发表讲话,要求弟兄们把那些杀死过矿警和日本人的弟兄指认出来。关在工具房里的五个日本人和十几个矿警被那些家伙放了。他听到一个刚刚被松了绑的矿警头目在叫:
  “弟兄们,不要怕,只要你们走出矿井,向地面的皇军投降,兄弟我包你们无事!兄弟我叫孙仲甫……”
  突然响了一枪。
  那个刚刚跳到煤车皮上的孙仲甫被击毙。
  “谁开的枪?”
  “抓住,抓住他!”
  “哎哟,不……不是我!”
  “砰!”
  又是一枪。
  充塞着肮脏生命的巷道里鼓噪着生命的喧叫,那些喧叫的生命在绝望与恐怖中冲撞着,倾轧着……
  巷道里更加混乱。
  没人敢往那煤车皮上站了。
  孟新泽一阵欣喜,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并非所有人都想向日本人投降,真正的男子汉,不愿屈服的生命还顽强地存在着!
  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聚在孟新泽身边的那帮卑鄙的家伙已发现了潜在的危机,他们拉起孟新泽,把他往原来关押矿警和日本人的工具房门口推。
  工具房门前突然挤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耗子老祁和田德胜,老祁提着把煤镐,田德胜手里抓着杆枪。
  田德胜拦住了王绍恒:
  “把姓孟的这王八交给我!”
  王绍恒说:
  “先关起来,先关起来!”
  田德胜又犯了邪,抬起手,恶狠狠打了王绍恒一个耳光,破口骂道:
  “王绍恒,你他妈的充什么圣人蛋!在这地方能轮得到你说话么?现在,弟兄们推举老子去和日本人谈判,老子要把姓孟的押到井口去!”
  王绍恒愣了,畏畏缩缩往后退,他有些惶惑,他不明白,究竟是谁推举了田德胜作谈判代表?这刻儿,一切都乱糟糟的,谁能代表得了谁?
  人类自己制造出来而又制约着人类自己的一切秩序,在这里都不起作用了。权威已不复存在了,野蛮的生存竞争的法则最大限度地支配着这帮绝望的人们。每个人都有权力宣称他代表别人。而每个人实际上都只代表他自己。
  在这种时候,每条生命的主人只能对他自己的生命负责。
  王绍恒是最聪明的,他不再去和田德胜争执,悄悄退缩到人群中,耳朵又支了起来,鼻子又嗅了起来。他要判明那些危险的气息,迅速躲开去。从田德胜凶光毕露的脸膛上,他想到了侥幸逃生后的漫长日子。他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能落得一个张麻子的下场。
  扭着孟新泽的几个家伙都在和田德胜争: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代表我们?”
  “对,谁推举了你?”
  “反正我们没推举你!”
  “揍!揍这王八蛋!”
  田德胜将小褂一扒,露出了厚实胸脯上的凸暴暴的肌肉,大吼着:
  “揍!来呀!爷爷倒要瞧瞧,谁他妈的敢揍爷爷,不孝顺的东西!”
  恶毒地一笑,手一挥:
  “老祁,老周,你们都给我上,缴了这几个小子的械,把他们也送给日本人去!”
  田德胜话音未落,一场混战旋又开始了,双方扭到一起,拳打脚踢,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声,哭喊声和肉与肉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在混战之中,田德胜、老祁一帮人将孟新泽抢到了手。他们撇开手下那帮依然在混战的弟兄,拖着孟新泽沿着东平巷向外走了几十米,而后,钻进了通往二四二O煤窝的上山巷子。
  孟新泽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不无感激地道:
  “老祁,老田,今日可多亏了你们……”
  田德胜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屌话了!快!找个地方猫起来,别让那帮王八蛋发现了!”
  老祁也说:
  “对,快,猫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露面了!日本人不杀你,那帮杂种也得杀了你!”
  “走!咱们快走!”
  他们爬上山,穿过二四二O煤窝,来到了老祁和田德胜曾摸过的老洞前。
  田德胜道:
  “老孟,你就躲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和老祁还是出去,日本人不会把我们都杀了的,他们要的是煤,不是尸体。只要我们再到二四二。窝子下窑,我们就来找你,给你送吃的,不论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五天,你都得挺住,千万不要自己出来!”
  孟新泽搂住田德胜哭了:
  “老田,好兄弟!我对不起弟兄们!你……你一枪打死我吧!”
  田德胜狠狠打了孟新泽一个耳光:
  “姓孟的,别他妈的这么没出息!你狗日的是条汉子!不因为你是条让老子佩服的汉子,老子才不救你哩!”
  老祁也说:
  “对,就是死,咱们也得死得硬硬生生!你要真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就是个孬种,我姓祁的也要咒你!”
  孟新泽道:
  “可我躲在这里,这四百多号弟兄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老祁道:
  “这你不要管!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没看到那帮混蛋已经打算向日本人投降了么!!他们的狗命才用不着咱们操心哩!”
  “真的哩,这年头谁能顾得了谁?”
  田德胜也说。
  孟新泽不禁想起了工具房门口的一幕,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被老祁和田德胜说服了。
  老祁和田德胜双双告退,临走时,二人又把身上的小褂脱了下来,交给了孟新泽。老祁手中的煤镐也留下了。
  老祁又说: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小褂也能吃!”
  孟新泽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猛然明白了他面临着一个比死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是活下去!
  井上?哦,井上没暴动。想想呗,探照灯亮着,岗楼、哨卡上的机枪支着,井上手无寸铁的弟兄哪个敢动?!游击队又没有来,硬着头皮往外冲,那不是白送死么!井上两个战俘营都没人动,这事我知道。
  天亮以后,日本人开动绞车,将一块贴着告示的牌子挂在罐笼里,放到了大井下口,敦促暴动的战俘们投降。告示上说:只要战俘们保证井下矿警和日本人的生命安全,并交出暴动的领导人,日本皇军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井下大多数人早已准备投降,一看到这告示,马上动作起来,要把那些积极参加暴动的骨干分子抓起来。结果,又一场惨祸发生了:一个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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