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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铁轨一样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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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灌以甘冽的嘉士伯啤酒,最合我的口胃。瑞典南端和丹麦北部这一带,陆上多
湖,海中多岛,我在诗里曾说这地区是“屠龙英雄的泽国,佯江王子的故乡”,想
象中不知有多阴郁,多神秘。其实那时候正是春夏之交,纬度高远的北欧日长夜短,
柔蓝的海峡上,迟暮的天色久久不肯落幕。我在延长的黄昏里独游哥本哈根的夜市,
向人鱼之港的灯彩花香里,寻找疑真疑幻的传说。
    联邦德国之旅,从杜塞尔多夫到科隆的一程,我也改乘火车。德国的车厢跟瑞
典的相似,也是一边是狭长的过道,另一边是方形的隔间,装饰古拙而亲切,令人
想起旧世界的电影。乘客稀少,由我独占一间,皮箱和提袋任意堆在长椅上。银灰
与桔红相映的火车沿莱茵河南下,正自纵览河景,查票员说科隆到了。刚要把行李
提上走廊,猛一转身,忽然瞥见蜂房蚁穴的街屋之上峻然拔起两座黑黝黝的尖峰,
瞬间的感觉,极其突兀而可惊。定下神来,火车已经驶近那一双怪物,峭险的尖塔
下原来还整齐地绕着许多小塔,锋芒逼人,拱卫成一派森严的气象,那么崇高而神
秘,中世纪哥德式的肃然神貌耸在半空,无闻于下界琐细的市民。原来是科隆的大
教堂,在莱茵河畔顶天立地已七百多岁。火车在转弯。不知道是否因为微侧,竟感
觉那一对巨塔也峨然倾斜,令人吃惊。不知飞机回降时成何景象,至少火车进城的
这一幕十分壮观。
    三年前去里昂参加国际笔会的年会,从巴黎到里昂,当然是乘火车,为了深入
法国东部的田园诗里,看各色的牛群,或黄或黑,或白底而花斑,嚼不尽草原缓坡
上远连天涯的芳草萋萋。陌生的城镇,点名一般地换着站牌。小村更一现即逝,总
有白杨或青枫排列于乡道,掩映着粉墙红顶的村舍,衬以教堂的细瘦尖塔,那么秀
气地针着远天。席思礼、毕沙洛,在初秋的风里吹弄着牧笛吗?那年法国刚通了东
南线的电气快车,叫做Le TGV(Train a Grande Vitesse),时速三百八十公里,
在报上大事宣扬。回程时,法国笔会招待我们坐上这骄红的电鳗;由于座位是前后
相对,我一路竟倒骑着长鳗进入巴黎。在车上也不觉得怎么“风驰电掣”,颇感不
过如此。今年初夏和纪刚、王蓝、健昭、杨牧一行,从东京坐子弹车射去见都,也
只觉其“稳健”而已。车到半途,天色渐昧,正吃着鳗鱼佐饭的日本便当,吞着苦
涩的札幌啤酒,车厢里忽然起了骚动,惊叹不绝。在邻客的探首指点之下,讶见富
士山的雪顶白矗晚空,明知其为真实,却影影绰绰,一片可怪的幻象。车行极快,
不到三五分钟,那一影淡白早已被近丘所这。那样快的变动,敢说浮世绘的画师,
戴笠跨剑的武士,都不曾见过。
    台湾中南部的大学常请台北的教授前往兼课,许多朋友不免每星期南下台中、
台南或高雄。从前龚定囗奔波于北京与杭州之间,柳亚子说他“北驾南舣到白头”。
这些朋友在岛上南北奔波,看样子也会奔到白头,不过如今是在双轨之上,不是驾
马舣舟。我常笑他们是演《双城记》,其实近十年来,自己在台北与香港之间,何
尝不是如此?在台北,三十年来我一直以厦门街为家。现在的订洲街二十年前是一
条窄轨铁路,小火车可通新店。当时年少,我曾在夜里踏着轨旁的碎石,鞋声轧轧
地走回家去,有时索性走在轨道上,把枕木踩成一把平放的长梯。时常在冬日的深
宵,诗写到一半,正独对天地之悠悠,寒颤的汽笛声会一路沿着小巷呜呜传来,凄
清之中有其温婉,好像在说:全台北都睡了,我也要回站去了,你,还要独撑这倾
斜的世界吗?夜半钟声到客船,那是张继。而我,总还有一声汽笛。
    在香港,我的楼下是山,山下正是九广铁路的中途。从黎明到深夜,在阳台下
滚滚辗过的客车、货车,至少有一百班。初来的时候,几乎每次听见车过,都不禁
要想起铁轨另一头的那一片土地,简直像十指连心。十年下来,那样的节拍也已听
惯,早成大寂静里的背景音乐,与山风海潮合成浑然一片的天籁了。那轮轨交磨的
声音,远时哀沉,近时壮烈,清晨将我唤醒,深宵把我摇睡。已经潜入了我的脉搏,
与我的呼吸相通。将来我回去台湾,最不惯的恐怕就是少了这金属的节奏,那就是
真正的寂寞了。也许应该把它录下音来,用最敏感的机器,以备他日怀旧之需。附
近有一条铁路,就似乎把住了人间的动脉,总是有情的。
    香港的火车电气化之后,大家坐在冷静如冰箱的车厢里,忽然又怀起古来,隐
隐觉得从前的黑头老火车,曳着煤烟而且重重叹气的那种,古拙刚愎之中仍不失可
亲的味道。在从前那种车上,总有小贩穿梭于过道,叫卖斋食与“凤爪”,更少不
了的是报贩。普通票的车厢里,不分三教九流。男女老幼,都杂杂沓沓地坐在一起,
有的默默看报,有的怔怔望海,有的瞌睡,有的啃鸡爪,有的闲闲地聊天,有的激
昂慷慨地痛论国是,但旁边的主妇并不理会,只顾得呵斥自己的孩子。如果你要香
港社会的样品,这里便是。周末的加班车上,更多广州近来的回乡客,一根扁担,
就挑尽了大包小笼。此借此景,总令我想起杜米叶(Honors Daumier)的名画《三
等车上》。只可惜香港没有产生自己的杜米叶,而电气化后的明净车厢里,从前那
些汗气、土气的乘客,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小贩子们也绝迹于月台。我深深怀念
那个摩肩抵肘的时代。站在今日画了黄线的整洁月台上,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直
到记起了从前那一声汽笛长啸。
    写火车的诗很多,我自己都写过不少。我甚至译过好几首这样的诗,却最喜欢
土耳其诗人塔朗吉(Cahit Sitki Taranci)的这首: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许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一九八四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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