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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18-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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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你那眼睛骨碌碌转得像辘轳,”普洛丝小姐回答,“我可是张四根柱子的英国床,任你眼睛怎么转,也别想动我一分一毫。不行,你这个恶毒的女老外,我今儿跟你泡上了。”
  看来德伐日太太对这些村言俚语并不理解,但却明白对方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白痴,蠢猪!”德伐日太太皱着眉头。“我不要你回答,我要求跟她见面。你去告诉她,我要见地,再不然就别站在门口,让我自己进去!”说时她怒气冲冲打着手势。
  “我才懒得听你那瞎胡闹的外国话呢,”普洛丝小姐说,“不过为了知道你是否猜到了真象(或许只猜到一部分),我倒愿意把我的一切都送给人——除了这一身衣服之外。”
  两人彼此目不转睛地盯着。德伐日太太从普洛丝小姐意识到她来到这儿以后就在原地没动,可现在她前进了一步。
  “我可是个不列颠人,”普洛丝小姐说。“今天我豁出去了,我愿拿这条不值两便士的命拼了。我知道我把你缠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我那小鸟儿就越有希望。你要是敢碰我一指头,我就把你那黑头发拔个精光,一根不剩!”
  这样,普洛丝小姐每匆忙说完一句话就要摇一摇脑袋,瞪一瞪眼睛,而她的每句话又都说得气喘吁吁。她像这样开始了战斗—一她可是一辈于没跟人干过仗的。
  可是她的勇气却带着感情冲动的性质,她的眼里已不禁噙满了泪珠。对她这种形式的勇气表现,德伐日太太却误会了,以为是软弱。“哈!哈!”她笑了,“你这个可怜虫!还充什么好汉!我要找医生讲话。”说时便放开嗓门叫了起来,“医生公民!埃佛瑞蒙德太太!埃佛瑞蒙德家的媳妇!除了这个可怜兮的笨蛋,你们谁来跟女公民德伐日答话?”
  也许是由于随之而来的沉默,也许是由于普洛丝小姐的表情无意中泄露了天机,也许是由于与两者无关的突然灵机一动,总之德伐日太太看出他们已经走掉了。她赶紧打开了三道门,往里面看。
  “三间屋子都乱糟糟的,有人匆忙打过行李,七零八碎的东西扔了满地。你身后的屋里怕也是没有人了!让我看看!”
  “休想!”普洛丝小姐完全明白她的要求,正如德伐日太太完全明白她的回答一样。
  “他们若是不在那屋里,便是逃跑了。还可以派人去追,把他们抓回来,”德伐日太太自言自语。
  “只要你弄不清楚她们究竟在不在这屋里,你就无法决定该怎么办,”普洛丝小姐自言自语。“只要我不让你弄清楚,你就别想弄清楚。不管你清楚不清楚,我只要能缠住你,你就别想离开这儿。”
  “我从小就在街面上跑,什么东西也没拦住过我。我能把你撕得粉碎,我现在得把你从门口轰走,”德伐日太太说。
  “我们这院子孤零零的,高楼顶上又只有我们两个,看样子不会有人听见。我祈祷上帝给我力量把你缠住,你在这儿的每一分钟对我那宝贝儿都值十万金币呢!”普洛丝小姐说。
  德伐日太太往屋里便闯,普洛丝小姐一时性起,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拦腰抱住。德伐日太太又是挣扎,又是殴打,但都无济于事。普洛丝小姐满怀挚爱,有坚韧的活力,把她抱得很紧——爱比恨永远要强大得多——在挣扎中她甚至把她抱离了地面。德伐日太太用两只手打她,抓她的脸,可是普洛丝小姐只顾低了头搂住她的腰,比怕淹死的女人搂得还紧。
  德伐日太太马上停止了殴打,伸手往被搂紧的腰间摸去。“你那玩艺儿在我的胳膊下呢,”普洛丝小姐屏住气说,“你休想拔出来。谢谢老天爷,我的力气可比你大。我要一直抱住你,直到我们有一个昏过去或者是死掉!”
  德伐日太太的手己到了胸前。普洛丝小姐抬头一看,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便一拳打了过去,打出了一道闪光、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硝烟散去,只留下可怕的平静。硝烟就像那大发雷霆的妇女的灵魂一样在空气里消散了,那女人的身子却躺在地上,死了。
  普洛丝小姐被这情况吓了一跳,怕得要命。她先是往楼下跑,想离那尸体远远的,去找其实找不到的人帮忙。幸好她想起了自己惹下的祸的后果,便赶快停步,跑了回来。她十分害怕重新进屋,可她仍然进去了,而且从尸体身边走过,取出了她必须穿戴的帽子和衣物。她然后下了楼,关了门,上了锁,取下钥匙,又坐在台阶上喘了一会儿气,哭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匆匆走掉。
  幸好她的帽子上垂着面纱,否则她在路上怕是难免受人盘问的。也幸好她天生长相奇特,因此不至于像别的妇女给人衣冠不整的印象。她需要这两个有利条件,因为她头发散乱,脸上留下深深的指甲印,衣服也给东拉西扯弄了个乱七八糟,只用颤抖的手匆忙整理过一下。
  过桥时她把钥匙扔进了河里。她比她的保镖早几分钟到达大教堂,在等他时她想了许多。若是那钥匙叫渔网网住了会怎么样?若是鉴定出是哪家的钥匙会怎么样?若是门打开,发现了尸体会怎么样?若是在城门自把她扣留下来,送进监狱,判她杀人罪又会怎么样?她正在满脑子胡思乱想,她的保镖来了,让她上了车,把她带走了。
  “街上有闹声没有?”她问他。
  “有日常的闹声,”克朗彻先生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和她那副怪像露出一脸惊讶。
  “你的话我没听见,”普洛丝小姐说,“你说的是什么?”
  克朗彻先生重复了他的回答,可那也没有用,普洛丝小姐仍然听不见。“那我就点头吧,”克朗彻先生大吃一惊,想道。“这她无论如何是懂得的。”她倒是懂的。
  “街上现在有闹声没有?”普洛丝小姐不久又问。
  克朗彻先生义点了点头。
  “可我没听见。”
  “才一个小时耳朵怎么就聋了?”克朗彻先生寻思,心里很着急。“她出了什么事了?”
  “我觉得,”普洛丝小姐说,“好像火光一闪,又砰的一声,那一声就成了我这一辈子听见的最后一声了。”
  “她这个样子可真奇怪!”克朗彻先生越来越紧张,“她喝了什么玩艺儿给自己壮胆了么?听!那吓人的囚车在隆隆地响!你听见车声了没有,小姐?”
  “一点儿也没听见,”普洛丝小姐见他说话便回答。“啊,我的好人,先是一声砰,声音大极了,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再也没有声音了,永远没有了,我这一辈子怕是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既然她连那些可怕的四车的轰隆声都听不见,——囚车,快到目的地了,”克朗彻先生掉过头看了一眼说,“我看她确实是再也听不见这世界上的声音了。”
  她确实是再也听不见了。







第十五章 足音断绝

  死亡之车在巴黎街上隆隆驶过,声音空洞而刺耳。六辆死囚车给断头台小姐送去了那天的美酒。自从想象得以实现以来,有关饕餮颟顸不知饱足的种种恶魔的想象便都凝聚在一个发明上了,那发明就是断头台。然而在法兰西,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土壤和气候,却没有一棵草、一片叶、一道根、一条枝、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的生长成熟条件能比产生了这个怪物的条件更为一成不变的了。即使用类似的锤子再把人类砸变了形,它仍然会七歪八扭地长回它原来那受苦受难的模样。只要种下的仍然是暴戾恣雎与欺凌压迫的种子,那么结出的必然是暴戾恣雎与压迫欺凌的果实。
  六辆死囚车沿着大街隆隆走过。时间,你强大的魔术师,你若让死囚车恢复它原来的面目,它便分明是专制帝王的御辇、封建贵族的车骑、弄权的耶洗别的梳妆台,是成了贼窝而非上帝住所的教堂和千百万饥饿的农民的茅舍!不,那庄严地制定了造物主的秩序的伟大魔术师从不逆转他的变化。“若是上帝的意志把你变成这种模样,”智慧的天方夜谭中的先知对身受魔法者说,“那你就保持这副模样!但若你这形象只是来自转瞬即逝的魔法,那就恢复你的本来面目吧!”不会变化,也没有希望,死囚车隆隆地前进。
  这六辆车的阴沉的轮子旋转着,似乎在街上的人群中犁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沟畦。人的脸是沟畦的脊,犁头稳定地犁过,人的脸便向两面翻开,街两边的居民太熟悉这重场面,许多窗户前都没有人,有的窗户上开窗的手连停也没停,眼睛只望了望车上的面孔。有些窗户的主人有客人来看热闹,主人便带着博物馆馆长或权威解说员的得意之情用手指着这一辆车,那一辆车,好像在解说昨天是谁坐在这儿,前天又是谁坐在那儿。
  死囚车上有人注意到了上述种种和自己最后的路上的一切,却只冷漠地呆望着;有人表现出对生命和人的依恋;有人垂头坐着,沉入了无言的绝望;也有人很注意自己的仪表,照他们在舞台或图画里见到的样子在群众面前表露一番。有几个在闭目沉思,力图控制混乱的思想。只有一个可怜人吓破了胆,形象疯狂,昏沉如醉,唱着歌儿,还想跳舞。可全部死囚并无一个用目光或手势向人们乞求怜悯的。
  由几个骑兵组成的卫队跟囚车并排前进着。有的人不时转向他们,向他们提出问题。问题似乎总是相同,因为问过之后,人们总往第三辆囚车挤去。跟第三辆囚车并排走着的骑兵常用战刀指着车上的一个人。人们主要的好奇心是找出那人在哪里。那人站在囚车后部低头在跟一个姑娘谈话。那站娘坐在囚车的一侧,握住他的手。那人对周围的景象并不好奇,也不在意、只顾跟姑娘淡着。在圣奥诺雷长长的街道上不时有人对他发出叫喊。那叫喊即使能打动他,也不过让他发出一个沉静的微笑,并随意甩一甩落到脸上的头发——他的手被绑着,不容易摸到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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