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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衬垫婆娑摇曳四季常青,白墙青瓦的小街就躲在那郁郁葱葱的竹林里。
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年关将至,小沔街上的店铺早已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家家都贴上红底黑字的福禄寿喜,再贴上查屠书写的楹联对子,虽是雾漫清晨,却也显出了一派年关的喜气。
查大爷是有名的写家,在这年关前后自然要弄得抢眼才行。只见门额两边贴了一副又长又大的洒金对联:右书是:“逸兴遄飞,任他风风雨雨”,左书是:“春光如许,招来燕燕莺莺”。
再加上“一门五福”的门额,写得个个叫好,人人称赞不已。
门板上还贴了个大大的倒“福”,那方大的洒金红纸,据说还是专门托人从梁平县里买来的。查屠还嫌不够,特地从那铺面右端的望台上悬挂下来一面“和记”店旗,那店旗白底红字,龙翎飞边,随风飘舞起来就像是白马将军的头旗。这“和记”肉铺的确与众不同,不仅气度万方还雄健飘逸,自然在这乡场上鹤立鸡群。
查屠两口子照例半夜起床,天不亮就在后院将两头宰杀的肥猪冲洗抹净。铺面临街,肉案上挂满了长长短短的铁勾,肉、肺、肝、肠都分别挂好。案板上还备有红纸喜帖,即使是一斤半斤都要尽一份买卖人贺年的心意。
店铺门口旁边放了个冒热气的半提把木桶,二秀拴着围腰正拿着抹布细心地抹着柜台上的油腻。只听得查屠在屋里喊了一声:“二秀!”
二秀马上掀开门帘向里屋走去。门帘后面是两步石梯,石梯下面是一个方正的天井,左面是查屠夫妇的卧室,右面是放了几口大锅的厨房,后面连着一间很大的堂屋。堂屋正面墙上有“天、地、君、亲、师”的神龛,两旁挂满了整齐的字画。神龛下面摆放着古色古香的老式书案和红木雕花椅子,堂屋不大,却也相当精致。
二秀到了天井才轻轻地应了一声,查屠道:“你去楼上看看,何三爷今天两口子要来。”
二秀又出去把木桶提进厨房,在天井里把身上的灰尘掸了掸。这二秀向来勤快,一身紫蓝色棉布花袄收拾得分外干净利索,虽是中年可依然是身材苗条眉清目秀。她踩过卧室的床踏凳,又缓缓爬上了楼梯,楼上有两间闺房,大女儿查心梅住在前间,两个妹妹探梅和问梅都住在里间,各自的木床上都挂有白底蓝花蚊帐,靠窗的书案都配有简式雕花小椅。两排细木格窗户都用白纸糊好,支起细细的竹竿,都朝向河岸。
当二秀上楼的时候,三个女儿都聚在里间做丝线彩绣,二妹和三妹正望着窗外,大姐埋头自顾自地低头绣花。楼梯的响动有些柔润,女儿们都知道是妈上来了。二秀刚露头就说:“今天龙驹乡的何三爷要来看绣巾,说是他们家的三婶也要来。” 女儿们知道这是接上次说媒的事,二妹三妹都站起来应声,大姐则依然低头不语。二秀进得闺房,走到大女儿身边,理了理她的头发细声说:“何三爷他们是小本商家,他家的侄儿自己还开了个铁匠铺,你爹也去看过,是个本分忠厚的老实人。”她边说边去柜里拿了件红缎袄放在大女儿身边,又说了几句小铁匠愿意倒插门的事情,才静静地下得楼去。
大女儿心梅依然埋头织着手里的刺绣,二女儿探梅则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空是灰蒙蒙的,淡淡的薄雾飘了进来,尽显出一派宁静的乡意。一群麻雀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不留意就飞进了湿漉漉的竹林里,只听得麻雀们在里面叽叽喳喳,抖得竹梢上细小的新叶也摇来摇去。她看着那麻雀一会跳在竹林的草坪上,一会又跳进了看不见的枝叶里。探梅看来是个极富感情的人,她和平静的大姐不同,不仅活泼机灵还多愁善感,在每次看那些小东西的时候,除了一种甜蜜的温馨之外,心里还总是酸酸的,有时伤心落泪,有时又哈哈大笑,就是在平日的生活里也常常会触景生情。
问梅见二姐在那里痴痴发呆,不由得走到窗前,看到二姐的眼里不知怎么又有些潮润,知道又是那些麻雀弄出来的。她贴着二姐嚯嚯地叫了两声,让那些麻雀扑棱棱的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查屠已料理完毕,他重新换了一件衣服,模样比先前也光鲜了不少。他走到街上看了看,各家铺面都已下了铺板,小老板们已开始相互道起安来。对面纸杂铺的苟老板见到查屠,马上站在街中间大声喊道:“查大爷,昨天盐帮的伍师爷来了,专门要我给你带个信,要八副对联。他要得急呢,说是中午就来取。”
查屠听了这话不禁一振,平日里一些小商小户前来要字,那是常有的事,而这八镇盐帮的师爷来要他的楹联,那岂不是在给他捧场哩!查屠也当街大声回道:“那东阳镇盐帮是藏龙卧虎之地哩!连县里商会的黄会长都常去他们那里。伍师爷专门来要我写,那是要我献丑哩!”
查屠一边当街接过苟老板递过来的红纸和帖子,一边又在外面大声叫道:“二秀,备墨!”
二秀在屋里早已听见,她知道查屠正在得意,便立刻笑嘻嘻地跑到街中间来,双手接了红纸又赶忙回到堂屋去。她从抽屉里拿出毛毡铺在桌面上,再拿了一个青瓷墨缸前去打水,回来过后又往石砚里续了些水,这才慢慢地磨起墨来。二秀做事利索,屋外的查屠还在和苟老板大声寒暄。只听得苟老板说:“……查大爷的书法,……那是越叫越响喽。昨天伍师爷说,就本县来看,查大爷应算是颜真卿的大弟子!他说那字是严中带飘,骨中带肉,连县里黄太爷还赏识得很哩!”
街上赶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人来人往中,两个人站在街中间就像老照片里长袍马褂式的人物,不仅频频拱手作揖,那对话也比平日里文绉绉了许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弄得两个人的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查屠和苟老板一起进得堂屋,一面把大红帖子放在书案上,一面叫二秀到外边去照应。查屠用石条压住了纸的四角,这才拿出一部线装的“楹联万福”来翻了几页,口里慢慢念道:“‘流水不将山色去,好风时卷市声来。’苟兄,你看此联如何?”苟老板自然是连连叫好。查屠说:“我就喜欢写寓景寓意的句子,高雅且有深意。”说着说着,两个人就摇头摆脑地推敲起韵脚来。
外面小街上已是人来人往,那些来赶场的游商杂担把街面也弄得热闹起来。这小沔虽只有一条小街,却也取名为“正街”。过去这街上的店铺都没有招牌,可自从查屠的肉铺打出“和记”店旗以后,其他店铺也跟着仿效,每到赶场天,满街巾旗飞舞,倒把这乡场弄得威风八面。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何三爷一行也来到了“和记”肉店,二秀正在给人割肉,看见何三爷和何三嫂来了,马上放下手里的事,走上前去笑着给他们请安。见后面那侄儿也来了,二秀不禁又注意端详了一下,只见这后生确是个上好的模样,不仅身材高大、身板结实、皮肤黑红还鼻直脸方。不由得高兴地对何三嫂说:“这是你家的侄儿吧?快请里面坐,我跟着就来给你们泡茶。”
查屠听到外边的动静,撩开布帘迎了出来。他双手抱拳说:“来得好早,进屋吃茶。”见这何三爷的侄儿也来了,不免脸上一怔。看到人家背了一大背篼礼信,只有拱手对何三爷说:
“实在不敢当,还送什么礼啊!我这里实在腾不出手,就暂时先放在外面吧。”
苟老板一看就知道是来说媒的,马上退到堂屋笑嘻嘻地打量着跟进来的何大羽。他对查屠家自然很熟,径自去帮着拿了几副盖碗茶具出来,又去厨房提出架在炭炉上的长嘴铜壶,分别放好茶叶,倒上水,还帮着说了一些今天雾大路不好走之类的客套话。查屠指了指书案上的字幅说:“实在不巧,这盐帮伍师爷的字要得太急,看来要怠慢一下各位了。” 说完就又拿起笔闭目沉思,自顾自地运了一会儿气,好像也不再搭理他们的到来。何三爷一家就好似被淋了一瓢冷水,愣愣地呆在一旁有些发窘。只见查屠一连写了两幅,何三爷想前去说话。查屠见他探过头来,放下笔又双手抱拳说:“实在是怠慢了各位,这书法嘛,就像是气功,中间是万万断不得的。”
苟老板马上接话说:“去年,黄太爷家里就贴了查大爷的字,盐帮的伍师爷今年又亲自来要,说是查大爷的字在县上也是叫得响的!”何三爷也趁机连连夸道:“早就听说查大爷出身名门,字又写得好,心里好生佩服,今天能有幸拜读,实在是三生有幸。”
查屠听到这话虽说心里高兴口里却淡淡地笑道:“哪里,哪里,各位见笑,在我祖师颜真卿的牌位面前,那是班门弄斧哩!”
何三嫂见他们寒暄,也插不上嘴,自己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出得屋去想和二秀拉扯家常。见二秀正忙着割肉,好像也受了里面文绉绉的感染,硬着头皮说:“我家侄儿就是心急,都说你家心梅人好,天天都想来看人。是不是让他们说两句话,还望妹子包涵。”
二秀细声道:“其实,我心里也急。我看你那侄儿也是能过日子的人,可这也急不得。我家男人写字的时候千万打扰不得,要由着些才行。”
何三嫂见她忙得不可开交,道了声谢说:“难为你了。”又一脸无奈地回到屋里。见侄儿何大羽坐在椅子上满身的不自在,有时看看屋里的摆设,有时又顺势瞅瞅门外厢房的门帘。
何三嫂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得过去给他轻声说:“稳诚点,现在千万不要着急,不要随便乱看。”
这木式结构的房子本来就不隔音,楼上闺房中的姐妹一直在听下面的动静,只听得几句寒暄之后又静了下来,知道老爹正在运气写字,老二探梅轻声说:“这盐帮的人硬要挤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