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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青梅-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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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只是笑着说:“王爷这时要找琴箫,可不容易。” 
“嗯。”子晟点头,想了一想,问青梅:“会唱歌吗?” 
青梅连忙摇头。 
“哪能呐。”子晟笑:“你这年纪的女孩儿怎么都会唱几个歌。” 
就这一句,果然套出了青梅的实话:“会的都是极俗的民间小曲儿,怎好唱给王爷?” 
“怎么不能!”子晟兴致勃勃:“正想听民歌换换口味。来,拣你拿手的唱一支。” 
青梅还在犹豫,子晟又再鼓励说:“不要紧!只管唱,好坏都没人敢笑话你!” 
话到这里,青梅也只能犹犹豫豫地开口了,顺口而出的,果然是自己最熟的一首:“泣泣复泣泣……” 
“等等。” 
子晟打断她。青梅以为自己唱错了哪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但他只是问:“这歌是不是该有鼓铃?” 
这是种在鼓中嵌铃的乐器,声音清脆但粗陋,流行于民间,唱歌时用来击打节拍。这一问,足见子晟于音韵,确是极为精通。 
青梅未想到他会知道这种简陋的乐器,怔了怔,回答说:“是。” 
但是此时手边自然不会有鼓铃。子晟思忖了片刻,吩咐身边一个丫鬟:“你把头上的发簪给我。” 
丫鬟依言拔下银簪。子晟又把石桌上两个果盘倒空了,用银簪轻轻敲着盘子的边缘,“叮咚”之声竟真的与鼓铃有几分相似。 
这一来,连青梅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哑然:“王爷是怎么想来的?” 
子晟笑着说:“因陋就简,聊胜于无。” 
但这确是好了许多。青梅将拍子“叮咚”“叮咚”地敲出来,无形中心情平复了不少,较之前的感觉,几乎就像是过去在姐妹中间唱歌娱乐的情形了。 
“泣泣复泣泣泪湿江边堤 
送儿上天途一去无归路 
莫道母心冷怨儿实命苦” 
原本含笑的子晟,听到青梅开口间,这凄苦悲凉的调子,笑容慢慢隐去。然而青梅渐渐动情,并未注意他的神情,继续唱道: 
“汝父临江住劳劳日耕锄 
汝母机织勤朝朝不得息 
岁赋去七八寒酸尚可度 
贫家贫亦足无料祸事出 
邻乡有恶主强占我家租 
汝父恨难平欲向府督诉 
狼狈与天吏反被恶人诬 
忿忿忧成疾可怜人鬼殊 
临去发悲语:天人既食我家黍如何不闻我悲楚? 
言罢人去哀伤徒。” 
唱到“悲楚”二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鹤唳云霄,然后复又盘旋而下,渐低渐弱,到句末的“徒”字,直如风中枯叶,缓缓飘零。 
到此时,周围的仆妇无不动容。这些人各有凄苦身世,听来尤感触心,又不敢流露,只能极力忍耐着,不让心里的悲伤,眼里的泪水现出来。有一两个,几乎要喊出口:“别唱了,别唱了……” 
只有子晟,还能维持面无表情的神态,继续听着。歌声忽然转为激越急促: 
“孤寡无所依嫁作林家妇 
后父虽非恶岂如比生父? 
林家亦难为但教衣食足 
衣食足无忧安宁度春秋 
春秋只三载天怒洪水浊 
洪水连三月水去无归处 
无奈断肠痛卖儿为天奴 
天凡两相隔相见永无期 
舔儿寸寸肤良言切切嘱 
在家千般苦慈母终相恃 
一朝为人仆郁郁谁汝诉? 
行事多思量差池无人护!” 
青梅咬字极其清晰,所以虽然调疾快,却唱得明明白白。子晟不自觉间微微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亭中隐隐有压抑着的唏簌唏簌的抽泣声。而渐缓的歌声,终于唱到了结尾: 
“戚戚语难毕天吏促登途 
垂涕沾衣襟一步三回首 
转眼不见儿惟有天地芜——” 
最后一个“芜”字,极低极缓,悠长如泣。但,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什么声情并茂,什么余韵深远了。几个难以自持的丫鬟,悄悄地退出知霜亭,背转了身偷偷拭泪。年长的几个还可以勉力维持常态。赵婆婆端了茶递到青梅手上,强笑着说:“虞姑娘喝茶。姑娘真好歌喉!” 
这首歌谣,青梅从第一次听到,就记住了,也不知哼过多少遍,只觉得就像为自己写的一般。所以,这时唱来,虽然心下凄凉,却不似旁人那样刺心刺肺地难过。等从歌境中回过神,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这才意识自己唱的歌大不相宜这个场合! 
不知如何挽回,只好期期艾艾地告罪:“王爷,青梅不懂规矩,唱错了歌。” 
子晟轻轻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然后深吸一口气,才能保持平缓的语气。 
“赵婆子。” 
“老奴在。” 
“你记着,回去告诉崔妃。就说我说的,叫她看看府中的侍女,能多放出去些就都放出去。还有,”略一沉吟,又加一句:“从今年起,把放出去的年纪再往前提两年。” 
“是!” 
赵婆婆极响亮地回答了一声。转身又对青梅深深一福:“老奴也替府里的下人们谢谢虞姑娘。” 
青梅觉得意外而又十分快活,心里又酸又甜的滋味一涌一涌,激动地看着子晟,很想说几句够份量的感激的话,却只叫了声:“王爷……”就说不下去。 
但她既敬又爱的神态,确已给了子晟极大的满足。不由欣慰地一笑,说:“来,还坐这里。我还有话说。” 
青梅重又倚着石栏坐下。便听子晟问:“这歌儿你哪里学会的?” 
“我也不记得了。不知哪里听到,就记住了。” 
子晟点点头,又说:“这歌,唱的是凡间的事。” 
这是明摆着的,然而在天界也广为传唱,这一方面是因为天人中也有同病相怜的,另一方面则是同情凡人际遇的也不无人在。青梅回想唱词,心下怆然,不由脱口而出:“有些凡人,实在是可怜。” 
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当初先储帝承桓在位,对凡界颇多善举,一度甚至推行凡人自治的政措。然而帝懋四十一年的轩然大波,乃至那年末先储的垮台,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这些举措惹恼了天界世家豪门。因此,四十二年起,当时掌权的金王将先储政举悉数作废,遂回复到原先唯天人尊的局面。及至金王倒,白帝回朝,天人一边倒的情势亦无丝毫退减的迹象。此时的帝都,连一句向着凡人的话都无人敢轻易出口,这,即如青梅这样的贫寒小民,也很清楚。所以,青梅心知自己话说得没有轻重,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然而,却不曾想到,子晟听过之后,竟喟然长叹一声,说了句:“何止是有些!” 
青梅震动了。子晟竟有这样的态度!她即便对朝政无所知,也明白以白帝的身份,他的态度不知可以左右多少人的命运。譬如此时这句话,倘若传了出去,只怕立时就会震惊天下。这样想着,青梅觉得莫名的紧张,同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想想办法,让他们过得好些?”顿了顿,又加了句:“就好像,王爷方才对府里下人那样——” 
后一句说得傻气,子晟忍不住笑了,说:“这可不是一回事。府里的事情我能作主。” 
言下之意,另一件事是他不能作主的。青梅又不明白了,疑惑地笑着,说:“我还以为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子晟淡淡一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是纯出对天家毫无所知的小民想像。然而,也不怨青梅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便是自己,在十几年前少不更事的年纪,不也憧憬过一朝权柄在手,号令四方的威风么?而今在位日久,才渐渐品味个中滋味,远非当年所想。更何况,自己虽然已经是万人之上,毕竟还在一人之下——这半句,绝非可无可无。而且他总觉得天帝于自己,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隔阂,这种感觉,没有任何明迹,却如同心头云翳,无法挥抹。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泛起难以言述的疲倦和烦闷,立刻转开思绪,把话题接上方才,说:“你知道前年颁下的‘七不召’和‘轮赋’令吧?” 
七不召,指的是独子,年迈,家里已出了役奴等七种人,天人不得强召为奴。轮赋,是凡界九州,三州为一轮,每三年可有一年减为半赋。这么提起,青梅的确是听说过的,于是点头回答:“是。” 
子晟轻叹道:“我现在,最多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即便是这种地步,里面的波折艰难,当面背后,肘掣口舌,已经难以言述。有承桓的前车之鉴,他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那种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心情,委实是憋闷得不行。想到此,忍不住又重重叹了口气:“唉,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那,”青梅窥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 
“办法有。但眼下不行。” 
也没说是什么办法,也没说为什么现在不行,但语气从容,叫青梅听了,不由就会松了口气,觉得很有指望。于是展颜一笑,又流露出那种钦慕的眼光。 
子晟却觉得自己说得多了,微微有些懊悔。但话已出口,只好叮咛几句:“青梅,这些话我们私下说说可以,不能传给外人。” 
说着扫了一眼旁边侍立的仆妇丫鬟,冷冷道:“你们也记着。府里的规矩你们都知道,今天的话如果传出去半句,打死算是轻的。” 
众人一齐回答:“是。” 
青梅虽然并不知道比“打死”更重的是怎么样可怕的刑罚,但是看到仆从们噤然的神情,心里也不由掠过一阵凛凛寒意。 
子晟看见她的神情,知道话说重了,吓到了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存心想开句玩笑,于是笑着说:“不要紧。就是真传了出去,我抵死不认就是。” 
这玩笑不高明,青梅很勉强地跟着笑了笑。 
所幸这时小禩回来了。红扑扑的小脸,跑了一头的汗,油亮油亮的。玫娘连忙取了手巾过来,给他擦脸。小禩却忙着要把收获亮给青梅看,凑到她身边,把手一扬,居然是一把草梗。 
“哟!”青梅笑了:“怎么拔了这么多的‘酸梅子’?” 
子晟在旁边看着,问:“这不是芜叶草么?” 
青梅说:“是。因为味道是酸的,所以我们都管它叫‘酸梅子’。”一面拿过一根,手指一拧一抽,剥去了皮,将芯放在小禩嘴里。 
子晟看小禩含着草芯,似乎很有滋味的模样,不禁很是讶异:“这能吃吗?” 
青梅点点头:“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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