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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小胡同 作者:萧乾-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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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上的舞姿使他厌烦。去年这时,菁不也这样把手搭在他肩上吗?那时她穿的是一件花格短袄,上面飘着雪白柔软的围巾。她几乎把半个身的重量都托给了他。(这时他还能感觉那负担的快意 ) 绒帽里的汗珠虽渗透,他可还不忘记为她哼华尔兹的调子。冰上掠着他们幸福的 
  影子。兜过几个圈子后,他们携手滑到席棚下去啜热寇寇。白的蒸气暖着红润的脸蛋…… 
  他不堪再想下去了。冒着冷风,他跨过了石桥。他笔直扑奔那人影 的灯光。他握紧拳头,准备一进门,不容分说就把菁拖到怀里。抱住她,抱紧了她。如果那家伙再喂,就先用拳头给他妈一下。对,得给菁看看,麒不是软弱无能的。美国权威心理学家不是说过吗,古今女子皆崇拜英雄,爱野蛮。所有的西洋电影都证实了这真理。夺回菁,他看不出更好的路。 
  楼门口这时贴出更多的标语了。红红绿绿的,什么准时出发,整队回校,都如各色毒蛇在噬着他的心。他没心读那文字,只感到一种颜色和气势的威胁。 
  喂,开门。开开门! 
  你找谁?这里正在办公。 
  门开了一道缝,见并非职员,又砰地关上了。 
  他对那扇门发气。他明明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仿佛伏在桌上。 
  那一定是她。一定的。他们在里面干么呢?鬼鬼祟祟,喝!砰砰砰,死命地捶。 
  门这次豁然开了。灯光下抬起了几张脸:悲愤,紧张,兴奋,坚决是他们的神情。 
  家麒睁大了眼满屋里搜寻。他看到裁纸的,挥着寸毫的,研墨的。迎窗有三个女生在摆弄着一架油印机。刺鼻的油墨气味使他倒退了两步。等他发现那握着油墨滚子的是谁时,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了。 菁,你,你在这里!干这个…… 
  为他抓住胳膊的是个身材颇纤细的女生。虽然这时咬住的牙根使她的脸显得很严峻,但嘴角的笑涡愈发增添了她的温柔美丽。和房中别人一样,她穿的也是件毛蓝褂,而且工作忙得还使她的头发也有些蓬乱。她用不知所措的神情凝视自己招来的这个闯入者。像是什么东西在她心上划了一下,她两腿有些酸软。但即刻她的眼睛与壁上的誓约相遇了。(那旁边还贴着一张涂满了鲜红血迹的地图 ) 她的脸绷得紧了一些,咬了咬稍见惨白的下唇,刚想开口……  

  喂,这里是办公的地方。 
  闯入者的眼睛瞪圆了。他看到正伏在条桌上写着标语的股长。黑胡髭仿佛又多了些,在那身棕色学生服上面是一张声色俱厉的脸,放射着两道正直森凛的目光。家麒由那上面读出鄙夷,威胁,一切难以容忍的字眼。看到菁那种近于不屑的神气,感觉了四下向他逼来的愤怒眼光,他有些窘促了。他甚而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他抑制不住,他在桌上啪地捶了一拳,跟着冲股长说出一句不顺耳的粗话。
  已经在羞惭着的女生,这时明白得自己出面来制止了。她把油墨滚子托给身旁的同伴,红着脸小声说就来,便低了头,默默走出门了。 
  登时,得意的光彩在家麒的脸上焕发了。他向着那逼视着他的股长做了一张鬼脸,才闪身跟了出来。  

  菁,莫不成你变了!你别受他们笼络吧,我俩是秤杆同秤砣,分不开的。 
  女生背了双手,挺直身子,眼朝着另一个方向说:我没变,是日子变了,环境变了。家麒,我没工夫同你说傻话了。你闲着我不闲。 
  我还有事情做。我得做。我再不做就永远做不成了。我们明天早晨要游行。我要去筹备。你走,我求你啦。 
  话交代完,关心着工作,她打开门就想回屋。 
  不能,菁,你不能去游行。今天爸爸来电话了,嘱咐我明天千万出不得门。他们什么都预备好了:水龙,刺刀,哼,还有机关枪呢。你们这群一共有多少!他由口袋里掏出手来比方,无意中带出一把破裂的栗子。瞧,他们早晚都得像这个,给捏个粉碎。你还去混吗?来吧,爸爸有权柄不准我去,我有权柄不准你去,对吗,菁?叫那股长一个人去闯死,咱…… 他话没说完,女生气得已经有些 打抖了。她猛地咬着下唇,掉过身去。 她死命地挣扎,摆脱了被抓住的手臂。 撒开我!你有什么权柄!家麒,我有我的事。我得做。去,告诉你爸爸,把刺刀磨亮点…… 随了黎明,黑黑天心那道风圈渐渐显得朦胧了。料峭的风如一把铁铲向着大地削来,它又像一个拙笨的泥水匠东削西砍,削落了枯树枝上的残叶,削破了茅舍稀松的屋顶,也削着街头乞丐生了疮的胳膊。万物都为那残暴的风慑伏住,寒风正愁没的可削砍时,街上发现一簇整队的群众。 
  这是个混沌的日子。生与死的界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了。风卷着一群不安于现状的青年在街上呐喊,北风如条狡猾的蛇,冰凉地朝那些张着的嘴里钻。填满了盛着愤怒的肺,填满了空空的肚皮。喜鹊躲在巢里,街上不见菜贩的足迹,他们还是扯了嗓子喊,小纸旗摇得哗啦啦像闹水。 
  迎面,旋风成为自然的烟幕,幕里隐着穿黑衣的弹压者。举着闪亮闪亮的大刀:牛皮鞘,红绸穗,天天操演着的冲锋包围阵势,到今天全用上了。寒风削砍着万物,弹压者也那么无慈地砍削着同类。杀,杀,半条鼻梁,一泡血,想流进电车沟儿,北风不答应,即刻冻成冰块。冲,冲,养兵千日,用兵一朝。署长有命令,谁个不听命令,饭碗砸破。 
  衣裳扯碎,旗面刮掉,不碍事,还有旗杆。旗杆下面跳动着一颗心,气愤愤,鲜淋淋。喊,喊,嗄嘶的喉咙,冻麻了的手。不成,不成,汉奸勾当不赞成!得在自己地面上作主人,活得有味儿,奴隶不当!倒下一个,去搀,背上也挨一刀。烟火,不,空中银花,好个奇观! 
  喊吧,水向肚里灌。脖子里也发现了什么,冰凉,湿漉漉,眉毛上冻 起冰山。高处还飞着砖头。脑袋平地突起一个包。还是冲—— 
  北风为黄昏稍稍敛住,夜又撒下黑暗的网。唉哟,救——没有喊完就倒下了,在胡同 拐角,黑漆漆的。 咭, 咭,揍死你这女人!还往哪儿跑,不在家里养孩子,也出来闹。闹, 叫你闹,啪,啪,有你的。 
  沥青马路,平滑,讲究,文明,在昏暗的街灯下,成了血腥的战场。一架架帆布担架, 来回穿梭着。戴白帽的护 士 掉 了 颗 同 情 的 眼泪。疲倦的战士,满身血迹的战士,躺下吧。北风息了。城门关了。弹压者吹起悠长的胜利归队号奏凯回营。躺下吧,在这地窖子里。蓝眼珠的医生忙不迭地戴上金边眼镜,一个个试过脉息,迎窗看过体温计,边叹气边摇了摇头:为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么狠!怎么回事,中国有那么一群不可解的动物!  

  医院过道里一阵骚动。一个年近五十的戎装军人,长统皮靴发出橐橐的声音,随走随向身边一个西服青年抱怨着:真是笨蛋!你为什么不拦住她?干么让她参加进去!将来还不是个怕老婆的货。她要,哼,她要偷汉,你也让?等会我看,先说明白,咱们家可不要缺须短尾的。我得…… 坐在犄角一位衣帽洁白的女看护迎面拦住了他们。
  喂,先生,轻一点。这是病房,进去不得。 
  西服青年刚想卖弄点洋习气,那长辈人可不耐烦了。 
  怎么,我看我儿媳妇。(他又小声说:没过门的。)我瞧瞧她到底……  

  您找谁,您说个姓名。 
  这回可把老军人愣住了。他公事实在太多,今天他才知道儿子已经有了人。儿子跑来就哇呀哇呀地哭,说重伤名单上有一个是他挂念了一日夜的人。他做过许多噩梦。许多都是假的,这回可都应了。右眼扎伤,啊,他朝着那名单哭了好半天。那双美丽的眼睛,永远流动着柔和明朗的眼睛,温柔幸福的泉源。平素一个连爸全不肯叫的孩子,这时委屈地竟下了跪。呜咽得才惨呢,他哭软了一颗杀人不眨眼的心。仓促间,做爸的披上军装,就来相看这姓名不详的儿媳妇了。 
  她…… 
  Miss nurse,I beg your pardon, 她叫于若菁。 
  看护妇做了一个神秘的知会,就领头迈着轻盈碎小的步子,把他们领到一间病房前。 
  房门口正立着一个探病的人。身上那件棕色学生装的口袋已撕得狼狈不堪,手上的白绷带说明他也刚刚经过治疗。辨明了来人,他瞪大眼睛,用戒备的姿势厉声问:找谁,你们? 找我儿媳妇!这三个字震得墙壁起了回响。我要瞧瞧她。我得…… 
  那轻伤的青年撇下嘴岔,做出极其鄙夷的样子。蓬乱的头发散在额际。他明明认出对方的身份了。受伤的那只手握起拳头:走开吧,这儿没有儿媳妇。这儿只有为自由挨过毒打的人。你走开,你这个凶手。我伤不重。我还能拚! 
  军人的指挥刀由胁下抽出来了。那不是一件生疏的朋友。哦,小伙子果然泼悍。怪不得派出弹压的人都畏畏缩缩。看那神气,想给他一刀。一种空间或时间的观念,也许是那古怪药味,按住了他的手。他昂然走进门口。他凭的是老军人的架势。但是这架势却挡不住一个愤怒的拳头。 
  好呵,你,你混账!揍死你这小子。你瞧咱,咱五颗金星,你是对手?来人,来人给我带他走。 
  人来了:看护妇,外科医生,助手,还有,还有一大簇各校来探病的青年。 揍这老家伙,揍死他! 
  一片嘈杂的咒骂声如潮水般哄起。那个西服青年摩拳擦掌地保护着老军人,眼看怀恨的群众拥上来了,年长的医生忙由人丛中挤出,用着急的姿势弹压了这阵骚扰。 
  这里还有病人,诸位,请守秩序。老先生,你要找谁?谁是你的儿媳妇? 
  病房的门开了。洁白的床单一端露出一张厚厚缠了绷带的脸,胸脯上放着一张慰问者的签名单。病者早为骚扰吵醒了。虽然露在外面的脸只剩一半,那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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