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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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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息怒。”司马梦求虽然品秩卑微,但此时却不得不壮着胆子说话。

赵顼霍然停了下来,凝视司马梦求,良久,伸出手来,指着司马梦求,厉声道:“卿若为朕提来文焕人头,朕便可息怒!”

“陛下!”司马梦求跪倒在地,朗声说道:“臣敢不为陛下分忧?!但臣有下情禀报,请陛下容臣说完。”

赵顼逼视司马梦求,停了一会,方缓缓说道:“卿有何事?”

“臣尝读《太史公书》,读至《李陵传》,每每都折腕而叹息。若当时汉武帝不族李陵全家,焉知李陵不能为汉朝立下不世之奇功?”

“卿欲效司马迁为李陵说情之事?!”赵顼怒声道,这话语之中,已带威胁。

“臣不敢!”司马梦求再拜叩首,泣声道:“臣只是为陛下忧惧!”

“朕有何忧?朕有何惧!”

司马梦求抬起头,大胆迎视赵顼,朗声道:“万一陕西房的报告有误,文焕并非降夏,或者文焕降夏,另有隐情,而陛下错杀忠臣,有朝一日,真相大白,陛下宁不悔乎?!”

“陕西房是卿之属下,是否有误,卿反而不知?”

“陛下明鉴,细作不能保证他所有的报告都是准确的。文焕世受国恩,陛下钦点为武进士及第第一名,臣以为此事,不可不谨慎查证。陕西房知事此时正筹画大事,同知事经验不足,若有误判,累及陛下知人之明,臣等死不足惜,却连累陛下,受后世之笑。此事关系甚大,臣不敢不言于陛下!”

“若是如此,卿速令陕西房去查明!若文焕果有苦衷,朕岂不能容他?然若他贪生畏死,辜负国恩,降于敌国。职方馆不能诛之,朕亦当向秉常索回文焕,明正典刑!”赵顼恨恨说道,“石越尤为不识大体,若是降敌,岂可谓之无罪?着令石越罚俸一年,以为惩戒。身为朝廷大臣,岂能如此妄言?”

“陛下圣明!”章惇待皇帝话音一落,立时沉声应道,又说道:“司马梦求虽然言之成理,然而除恶不可太慢,慢则祸大而不易除之。臣以为当立下期限,从速查明此事。卫尉寺也可以判罪定刑,昭示天下,使叛逆者知惧。”

司马梦求忙欠身说道:“陛下,兹事重大,兼之陕西房事务日繁,臣敢请旨,许臣暂离汴京,去一趟兴庆府。若文焕果真降敌,臣当立诛之;若文焕果有苦衷,亦请陛下许其报效国家。”

“准奏!”

“谢陛下!”

司马梦求此时已是迫不得己,职方馆事务之烦,一日重过一日,本来他也无暇离京,但是这件事情,要真想查明文焕是不是别有隐衷,又岂是旁人可以查清的?文焕如若是假意降敌,若非司马梦求亲至,他又岂会信任旁人?

当然,本来区区一个文焕,哪怕他是武状元,司马梦求也没多放在心上,大宋的八品武官多的是,哪值得他来一一操心。但是此事不知道为何,石越却非常不明智的插了进来,虽然石越的观点,司马梦求无法苟同,但是事已至此,在司马梦求看来,如果能证明文焕不是真心降敌,那么石越至少还可以消除此事的负面影响,甚至得到一个“知人之明”的美誉,并且在大宋朝的武官心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易地而处,司马梦求却是知道,大部分武官,是并不想战死的,那些慷慨死节者,有一部分固然是为了道德理想而心甘情愿就死,但另一部分,却是被道德所逼。相比起投降、被俘要受到的污辱与歧视,甚至累及到家族的声誉,自然还不如战死的好。毕竟,在当时来说,大部分人都很重视自己的家族。这次文焕被传降敌,事情尚未得到证实,整个文家都已经抬不起头来,许多的亲朋戚友,以前以有一个武状元的亲友而骄傲,现在却是羞于提起。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社会力量是如此的强大,深入人心,石越却公开上奏章表示质疑,请求朝廷宽容对待那些力战被俘后降敌的将士,却是触犯了整个社会的忌讳。这件事若是在五代十国时期,也许是平常之事,但是这是整个社会的精英阶层大谈气节、大讲华夷之防的时代,也是一个统一国家建国一百年以后的时代,一个深受国恩的武状元,向夷狄投降,大宋朝只怕难以宽容地对待他!

而且司马梦求也是从心底里认为:这样的人,只是贪生怕死的败类而已!

司马梦求跟随石越几年,素知石越行事,一向谨慎而目光长远,这时候忽然知道石越为文焕辩护,立时就想到石越必然另有极深的政治意味,虽然自己并不认同石越的这一观点,但是自己与石越,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是休戚与共,石越亦是自己实现抱负的寄托者,所以,他也只有站在石越一边的立场,来替石越灭火。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料到,石越只不过是在坚持自己的价值观而已。

因为石越认为,政治虽然主要看成败,但是政治也需要讲是非的。哪怕某些坚持在政治上会显得幼稚,但是也必须坚持。

癸丑科武状元文焕降夏的流言早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汴京,而石越的奏章虽然没有明发邸报,但是因为这是一份普通的奏章,并没有刻意保密,竟然也不知怎么便流传了出来。

顿时,初入夏季的汴京城,一片哗然。

这份奏章似乎从一个侧面,证实了武状元文焕降夏的谣言,而《皇宋新义报》刊登了对陕西安抚使石越罚俸一年的处分,又从侧面证实了这份奏章的真实性

引起争议的,不是文焕的投降——尽管这件事情未经证实,各大报纸的编撰们本着谨慎的态度,没有进行正面的攻击,但是字里行间,已是显露出极度的轻蔑与谴责。这一点上,除了《海事商报》尚未得到消息,尚无反应外,《新义报》、《汴京新闻》、《西京评论》的态度,都是出奇的一致。真正有争议的,是石越的奏章!

整个汴京城,上至禁中政事堂,中至士绅学子,下至酒楼街头,都在议论石越这篇惊世骇俗的奏折——后世称为《论宣节副尉文焕无罪札子》。

没有人想到石越会为区区一个宣节副尉辩护,更没有人石越会提出如此“不可思议”的主张——“若力战而竭,被俘亦可谓之英勇;苟无所害于社稷,困于穷途,不得已降敌,亦不必视为叛臣!此辈虽少节义,然已无负于国家。”

难以接受!

这是整个汴京的第一反应。

但是上这篇奏折的,却是石越!几乎已取代王安石,被称为“孔孟之后第一贤人”的石越。是学贯古今又能推陈出新,言人不能言,道人所不及道的石越;是在大宋士林中举足轻重的石越!

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你无法不重视他的观点。

这就是石越在熙宁十年,在大宋思想界真正的地位。

“子明这是什么意思!”桑府后园中,桑充国望着眼前扔得乱七八糟的报纸,百思不得其解。王倩挺着大肚子,由几个婢女扶持着,站在一旁,听丈夫大发牢骚。她在这五月份,便要临盆。

“真是不通之极!投降敌国,还能是无害于社稷?忠君报国,是大丈夫的本份,若然不幸被俘,自当死节,又有什么不得己而降敌的?分明便是贪生畏死!子明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怕打击军中士气么?谁还会愿意奋勇杀敌啊?而且这明明就是在授人以柄!朝中的政敌,正愁找不到机会攻击他呢”桑充国一肚子的怨气,连珠价的发泄出来,“建忠烈祠的是他,鼓吹气节,明华夷之防的是他,说降敌无罪的也是他!朝野之中,有多少人对他嫉妒、不满、怨恨,以前是找不到半点机会来攻击他,如今倒好,自己把机会送上门去,这两日,报馆收到的指责子明的文章,堆积如山!你说要我怎么办?”

王倩静静的望着桑充国,眼睛眨动,柔声道:“桑郎以前从不犹疑,如今为何却迟疑起来?”

“夫人有所不知,你看《新义报》,三个状元郎各有高升,陆佃也被排挤出局,眼下主笔的,全是吕惠卿的门生,此番已然是夹枪带棒,不过因为《新义报》是朝廷所办,言辞多少有所顾忌;《西京评论》完全无法接受子明的观点,但是富弼与子明的关系,实在是非比寻常,因此《西京评论》虽然批评,却也是极尽委婉之能事。我们报馆内部,却已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和《西京评论》一样,委婉批评;另一派,却是不满大家的态度,主张直言无忌的批评”

“这一派占到多数?”王倩立时就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正是。”桑充国皱紧了眉毛,“你知道我妹子下个月就要临盆,她一向读报纸的,眼下这个情势,定然已让她十分担心,若是我们《汴京新闻》更加激烈的火上加油,她的性子,不会来指责我,却不免抑郁成病,若有个意外,我要如何是好?而且我听说子明最近的情况并不好,平夏城战局僵持不下,朝中大臣、言官也已经开始上书指责子明的观点,皇上下诏斥责,各大报纸纷纷批评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桑充国不断的重复着,心中为难之极。

“关键是时机,对吧?”王倩沉吟了一下,淡淡一笑,娓娓说道:“妾不知道石子明为何要发出这种谬论,但是妾相信他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后果——几乎整个天下都不同意他的观点,相信既便是契丹人与党项人,也不会同意他说的。他居然会出这样的昏招来自掘坟墓,还真是让人失望但是桑郎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火上加油。”

“但是报社内部的压力,不可小视。”

“批评的语气是轻是重,不涉及是非问题。只要你和程先生、欧阳公子善加引导、解释,便可以解决。必要时,不妨强制,毕竟报社最终决策,由你和程先生来定。”王倩眉毛一挑,用断然的语气说道,“桑郎,你要知道,此时朝中政敌正在攻击石越,万一石越果真被罢官,无论是吕惠卿还是司马光柄政,第一个要拔的刺,便是《汴京新闻》,眼下他们不敢动手,无非是投鼠忌器而已。《汴京新闻》不能帮助石越也就罢了,若还要火上加油,岂不也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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