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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原本可能遭受的灾难。从他所说的话中,我觉得他承诺的对象是个怪人,而最终我才明白那个人就是霍加。接着,帕夏突然说,他已经把我当成礼物送给了霍加。我茫然地看着他。帕夏解释道,我现在是霍加的奴隶。他给了霍加一份文件,现在霍加有权决定要不要给我自由,从此刻起,他可以任意处置我。帕夏离开房间走了。
他们告诉我,霍加也在官邸,在楼下等着我。于是我明白了,在庭园林间看到的人就是他。我们走着回到了他家。他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放弃信仰。他甚至已在家中为我准备好了一个房间。他问我饿不饿。死亡的恐惧仍留驻在我身上,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但是,我还是咽下了几口他放在我面前的面包及酸乳。在我嚼面包时,霍加开心地看着我。他看着我的愉快表情,犹如农夫喂着自己刚从市集买下的好马,一边想着未来它会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直到他忘记了我的存在,埋首自己宇宙志理论的细节,以及设计打算送给帕夏的时钟之前,我常常想起这样的神情。
后来他说,我以后要教导他一切;为此他才请求帕夏把我送给他,而且只有这样,他才会还我自由。几个月之后,我才了解到这所谓的“一切”是什么。这“一切”就是所有我在社会学校和宗教学校里学到的一切,也就是在我的国家所教授的所有天文学、医学、工程学,科学!包括隔天他要仆人去我的牢房取回的书本中记载的一切,所有我曾经听闻与见识的事,所有我对于河流、桥梁、湖泊、洞穴、云、海的看法,地震及雷电成因…… 午夜时,他又补充说,星辰与行星才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流泄进来,他说,我们起码必须找到关于在月球与地球间那个行星是否存在的确切证据。当我不禁以一个整天在死亡边缘打转的男子的疲惫眼神,再次注意到我们令人胆怯的相似时,霍加逐渐不再使用“教”这个字眼:我们将一起探索,一起发现,一起进步。
就这样,像两个有责任感的学生,即使没有大人在家透过龟裂的门聆听,仍能认真做功课。我们坐下来开始研习,宛如两个好兄弟。刚开始,我觉得自己像是愿意复习旧的功课以帮助懒惰小弟赶上进度的好心兄长;而霍加则表现得像个努力证明兄长其实并没比自己多懂多少的聪明男孩。对他而言,我们之间知识的差距,不过就是他从我牢房搬来并排放在一个书架上的书本数量,以及我所记得的书籍内容。借由惊人的勤奋与聪慧的心智,六个月内他就对意大利语有了基本的领悟,后来更继续精进。这段时间,他还读完了我所有的书,并且要我向他复述了我所记得的一切。此时,我再也不比他优秀了。可是,他表现得就像自己早就有比书本更自然、更深奥的知识,他自己也认为书里的知识大多不足取。六个月之后,我们不再是一起念书、一起进步的同伴。提出想法的人是他,我只会提醒某些细节来协助他,或是帮助他复习他已经知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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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 2(4)
他常常在晚上发现这些我大多已经忘怀的“想法”,那时距离我们吃完随意凑合的晚餐已经很久,街区里所有的灯火已经熄灭,周遭一切事物都已沉浸在寂静之中。每天早上他会到两个街区外的清真寺附属小学教书,另外每星期有两天前往我不曾去过的遥远地区,造访一处清真寺计算礼拜时间的计时室。其余时间,我们不是为晚间的“想法”做准备,就是追寻这些想法。当时,我仍抱有希望,相信自己可以很快回国。此外,对于那些兴趣不大的“想法”,我认为与他争论细节只会延缓回家的时间,所以从未直接和霍加唱反调。
我们就这样度过第一年,埋首于天文学,努力为那个想像中的行星,找出它存在或不存在的证据。霍加花了大价钱从佛兰芒进口镜片制作了望远镜,但当他用望远镜、观测仪与图表工作时,却忘了这个行星的问题,而涉入更深奥的难题。他说他要探讨一下巴特拉姆尤斯对于星球的排列问题,但我们并未为此进行讨论。他说着,而我只是听着:他说,相信行星悬挂在透明的天体上是很愚蠢的,也许有某种东西在那里支撑着它们,比如说一种无形的力量,或许是一种引力。接着,他提出地球可能像太阳一样,也是绕着某种东西转动,而所有星球或许都绕着我们对其存在一无所知的天际中心在转动。后来,他宣称自己的思想会比巴特拉姆尤斯更包罗万象,为了创造出更广泛的宇宙志理论,他研究了一堆新观察到的星星,提出了许多新的概念用以排列出新的天体体系:或许月球是绕着地球转动,地球绕着太阳转动,或许那个中心是金星。但他很快就厌倦了这些理论。后来,他说,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提出这些新的理论,而是要让这里的人们了解星球及其运动,这件事他会从帕夏开始,但我们却得知萨德克帕夏已被流放到了艾尔祖鲁姆。人们都在说他卷进了一个失败的阴谋。
等待帕夏结束流亡返回的那几年里,我们进行了一项学术论文研究,霍加要撰写博斯普鲁斯海峡潮流的成因。为此我们花了数月观察潮汐,顶着刺骨的冷风,漫步在眺望海峡的悬崖上。两人带着各种容器走下山谷,测量流入海峡的水流温度及流向。
我们曾在帕夏的要求下,前往离伊斯坦布尔不远的城镇盖布泽三个月,替他关照一些事。此时,盖布泽各清真寺不一致的礼拜时间引发了霍加的新想法:他要制造一个可精准显示礼拜时间的时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教给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桌子。当我把这张木匠根据我指示的尺寸制造出来的家具带回家时,一开始霍加并不高兴。他把它比喻成四只脚的棺材,说它不吉利,后来却开始习惯这些桌椅。他说这使他更好地进行思考与书写。我们必须回伊斯坦布尔,为铸成与落日弧度一致的椭圆形祈祷钟找寻装备。回程时,我们的桌子就放在驴背上,一路跟着我们回到了家。
在我们面对面坐在桌旁工作的前几个月,霍加试着找出计算北方寒冷的国度里礼拜与斋戒时间的方法。由于地球是个球体,因此这些地方日夜长短变动极大。另一个问题是,除了麦加之外,地球上是否有这样的地方,让人们无论转向哪里都可以面向克尔白。他愈是了解到我对这些问题的漠不关心,态度便愈加鄙视。但我当时认为,他了解我的“优秀和不同”,而且或许他的急躁是来自相信我也清楚这一点:就像讨论科学一样,他也谈论智慧;帕夏回返之后,他要用他的计划、用他加以发展的宇宙志理论及新时钟去影响帕夏,其宇宙志理论会以模型的方式展现,这样就能更好进行理解;在这里,他内心燃烧的求知欲与热情将会感染所有人,并洒下引发新复兴的种子:我们两人都在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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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 3(1)
那些日子里,他思考着如何才能研发出一种较大的齿轮机械结构,让时钟只需一个月调整与校准一次,而非一星期一次。研究出了这项齿轮装置之后,他又想设计只需一年调校一次祷告时间的时钟。最后他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能找到足够的动力,以推动这座伟大计时器的嵌齿轮,因为嵌齿轮的数量及重量必须依据调校的时间总计增加。也就在那天,他自清真寺计时室的朋友口中得知,帕夏已从艾尔祖鲁姆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霍加前往祝贺。众多访客中,帕夏专门和他聊了聊,对他的发明表示感兴趣,甚至还问到了我。当天晚上,我们一再拆开重装那个时钟,在宇宙模型各处加了一些东西,并用刷子为星球上了色。霍加向我朗诵辛苦写出并背下的演讲稿内容,希望以华丽而又富有诗意的语言去打动听众。到了早上,为了平息紧张情绪,他再次对我背诵这篇关于行星转动逻辑的华丽文章。但这次仿佛念咒语一般,他倒着背诵。把我们的装置放上一辆借来的马车后,他出发前往帕夏的宅邸。看到几个月间堆满屋子的时钟与模型,在一匹马拉着的货车上居然显得如此渺小时,我吃了一惊。当天晚上,他很晚才回来。
霍加在官邸庭院卸下这些装置后,帕夏以一种无心玩笑且脾气暴躁老人的冷漠态度,看了看这些奇怪的物品。霍加接着对他背诵了自己熟记的演说。据他说帕夏又想起了我,对霍加说了一句多年后苏丹也说的话:“是他教你这些玩意儿的吗?”这是他刚开始惟一的反应。霍加的回答让帕夏更惊讶:“谁?”他问道,随即明白帕夏指的是我。霍加告诉他,我是个博览群书的笨蛋。当他向我讲述这件事时,并没有想到我,他所有心思仍在想着在帕夏宅邸发生的事。之后,他坚持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发明,但帕夏并不相信。帕夏似乎想找个人来怪罪,而他的心却怎么不想怪罪他所非常钟爱的霍加。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谈论星辰,反倒谈起了我。我可以想见,霍加不太喜欢讨论这个话题。就这样他们陷入沉默,而帕夏的注意力随之就被周遭其他的宾客吸引了。晚餐时,当霍加再度尝试谈起天文学及关于他的发明的话题时,帕夏却说,他曾试着想起我的面孔,但想到的却是霍加的面孔。在座的还有其他人,他们开始闲聊人类如何成双成对被创造出来的话题,有关这个话题还提及了一些夸张的例子,像是连亲生母亲都无法分辨的双胞胎;相像的人士看到对方大感惊讶,却着魔似地再也无法分离;或是歹徒盗用无辜人士的名字,过着他们的人生。晚餐结束后访客们渐次离去,帕夏要霍加留步。
当霍加再度发表言论时,起先帕夏显得并不那么感兴趣,甚至为自己的好心情再次受到一堆混杂且看起来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