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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进来的,时不时就在报纸上亮亮相,很快提拔的提拔,重用的重用。只有他,干了十几年,还是一个普通法医,他也需要宣传,需要别人的赏识!王泽荫越说越理直气壮。我外公外婆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对视一眼,眼神自然是交换彼此对王泽荫的认同。后来我外公就说:小王,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接苏芳。王泽荫就站起来,握着我外公的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说:你们一定要给我劝劝苏芳啊。等走出去后,王泽荫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站立了一会儿,他把左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了一记,然后走了。
事实上,王泽荫在夸大其词。后来我从苏芳嘴里得知,王泽荫毕业于省里一所普通医学院,按当时的政策,分配时他很可能要回到自己家乡那个穷山沟去,王泽荫不想回去,他想留在省城,就单枪匹马四处打探,最后得知现在这个单位需要一名法医,他当然知道法医的含义,但权衡了很久,他还是决定留下来。所以说,王泽荫其实可以不做法医的。
外公外婆把王泽荫送走后,就来敲苏芳反关的卧室门。苏芳把门打开,又缩到床前敛着头垂泪。客厅与卧室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我外公是知道的,他说:芳妹子,刚才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哎,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小王……你看怎么办……
我母亲苏芳一滴泪一滴泪地落着,也不吭声。
四、苏芳最终还是回家了。她本来是不想回家的,但后来我脾气好的外公也被她惹生气了,他叉着腰指着苏芳骂,说苏芳是从小娇生惯养坏了,说一个多高尚的职业她居然这么嫌弃,说世界上的法医也不是他一个,别人就不娶老婆啦……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听得苏芳好不伤心,好像别的女人能做法医的老婆,她苏芳也就能做王泽荫的老婆。外公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啊,他没有设身处地为苏芳想想,想想那双每天抚摸过尸体的手,到了晚上,就会抚摸自己女儿的脸颊、乳房、弱腰、大腿,还有那些个更隐蔽的处所。如果想了这些,他就没理由冲着苏芳发脾气了。不过,也许他想过这一层,可现在木已成舟,又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总不能让苏芳呆在娘家一辈子吧?所以只有狠下心发一通脾气,将苏芳逼回去。
我现在都不明白,我外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让苏芳离婚呢?如果苏芳那时离婚了,过去的生活就当它是个恶梦,而未来虽然说不上阳光遍洒,但至少不会闹到如今这个结局吧。只是我就没有现在自由了,真要离婚,苏芳很有可能会把我带在身边。我爷爷奶奶当然会积极促成这一结果,好让王泽荫另结新欢,生个带把的儿子给他们传宗接代。
我外公没想到离婚,苏芳怎么也没想到要离婚呢。这真是一个不解之迷。苏芳就这样哭着脸回来了。王泽荫欣欣然、欢欢然把她迎进门来,他不知道,真正的冷战才刚刚开始。
苏芳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我的卧室里设了一张钢丝床,然后把从娘家带来的床单被子枕套铺好。八岁的我见苏芳要跟我睡同一间房,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那时我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苏芳的内心想法,我虽然知道父亲王泽荫是个法医,一年要与一百多具尸体打交道。但知道了也没多少感想,只是比以前更惧怕王泽荫了,觉得他命令我做的事,我还是乖乖按质按量完成的好。要不然这个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一定不会让我有好果子吃。现在我想,苏芳那时的承受能力其实还是挺强的。她大概以为只要不与王泽荫同床共枕,就能适应王泽荫作为法医这个角色。苏芳之所以没提出离婚,是她想扭转自己的心态,慢慢适应早已作出安排的命运。
苏芳能够回来就是向好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起初王泽荫心里喜滋滋的。直到一周后的一个早晨,王泽荫才发现两人的矛盾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两人的距离也比他预想的要遥远得多。那天早晨,苏芳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粥往餐厅走,王泽荫怕她烫着,就半路迎上来,准备接住她的碗。谁知他刚一接近她的手,苏芳就鬼似的惊叫一声,不等王泽荫端稳粥碗,就把手抽走了。粥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苏芳马上又鬼似的叫了第二声。热粥泼在脚上,王泽荫没有痛的感觉,王泽荫只是阴阴地盯着苏芳,苏芳默不作声,双手捂着耳朵,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那时我就坐在餐厅的桌前,我看见晨风把白色的窗帘吹得满屋子飘荡,阳光虚晃晃地照进来,一副茫然的样子。最后我打破了僵局,我说:吃早餐呀,要不我上学可要迟到了。苏芳才蹲下身子收拾粥碗残片。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刚进自己的卧室,就看见王泽荫把苏芳劫进了自己房间,苏芳噢地叫一声,就被王泽荫捂住了嘴巴,所以苏芳其实只叫了半声。王泽荫大概是不想让我听到,可我还是听到了,我回过头,看见苏芳被王泽荫搂进卧室的半个侧影,然后门马上砰的一声关上了。我走出自己房间,蹑手蹑脚来到王泽荫卧室的门口,我把耳朵凑上前,贴在门板上。我听到里面响声很大,苏芳一直在沉闷地吼叫,显然她的嘴巴仍被王泽荫捂着。后来里面又有什么东西倒了的声音,又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我正要揣测里面事情的发生和进程,苏芳却突然拉开门闯了出来,与我撞了个满怀。我被撞得一跤跌出好远,我坐地上,看见苏芳披头散发,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捂着嘴巴冲进厕所。然后在厕所大吐特吐起来,吐不出了,还听到她在里面干呕的声音。我听得很难受。回过头,我看见王泽荫一脸阴阴地站在卧室门口,牙齿一咬一咬的。我突然害怕极了,爬起来溜进自己卧室,轻轻把门掩上。
十几分钟后,苏芳跌跌撞撞朝床上一扑,开始恸哭不已,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黑暗里我闪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等苏芳慢慢把哭声变成抽噎了。我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睛。
我以为第二天苏芳又会回娘家去。但她没有,下了班她就回家了。我以为王泽荫第二天晚上又会重复前一天的故事,但也没有。吃完饭,他就进了卧室,同时把门重重一关。我在客厅的台灯下写作业,苏芳把客厅的吊灯熄了,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的暗影中陪伴着我。我写一会儿又回头看她一眼,苏芳的坐姿一直没有改变。她像在想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从台灯漏出的余光只能照在她脸上,这使得她的脸像虚黑的水面一瓣飘浮的桃花。
半夜王泽荫出去了,天明都没回来。我吃早餐的时候见王泽荫还没起床,就问苏芳我是否要叫父亲起床吃早餐。苏芳平静地说:你父亲半夜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我看了苏芳一眼,埋头续继早餐。
吃晚餐的时候,我问王泽荫昨晚哪去了。其实他哪去了并不管我的事,我是替苏芳问这话的。我问得漫不经心。因为我想如果我正儿八经地问,王泽荫八成不会回答。正因为我随口一问,王泽荫也就随口一答:我去实验室了,昨下午我忘了收拾……说了半句,他突然瞪了我一眼,说:你问个屁!
十多天了,苏芳和王泽荫一直不说话,这使得房间里有种窒息感。我特别不适应这种氛围,晚上我把周围的同学都叫到我家聚会,可同学走后,王泽荫就对我吼:要玩你出去玩!别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我看着苏芳,苏芳撇撇嘴,不作声。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心想:家里就是被你们俩搞得乌烟瘴气的。你要我出去,我还正不想在家里呆了呢。
随后的每天晚上,我吃了饭就往外跑。我想他们那些破事就由他们自己在家里折腾吧,省得我在家里碍手碍脚。我和几个不恋家的同学在夜晚的街头走来走去,看夜色里的灯光、车流、广告牌和行色匆匆的人们。我不知夜里的行人还有什么要事,为何不减白天匆忙的步伐?哪像我们这几个人,散漫得像不定的小股旋风在翻转街上的落叶。我们更多的时间是进电游室玩千奇百怪的游戏。玩赛车是我的拿手戏,他们几个男生都不是我的对手。日后我有可能成为我国最佳的女赛车手之一。有一天夜里,我从电游室走出来,揉揉生涩的眼睛,就发现前面那个熟悉的背影是我父亲王泽荫。我眼睁睁是看着他进了一家按摩室,按摩室是黄色的代名词,电视里早就说过了。黄色就是不健康的男女在乱搞,好多杂志给我们的信息都是这样的。我的心突然异常地跳起来,我在街上猛跑,后面同学不知什么事,跟着我猛跑,我回头说:我先回家啦!听了这话,他们停下来,一会儿,就成了我身后的几粒黑点。城市在我咚咚的脚步下摇晃着后退,我跑进家门对苏芳说:我看见父亲进按摩室了。苏芳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撇了撇嘴巴。我再说:你不怕父亲找别的女人打炮?苏芳的手一颤,正在看的书掉到地下了,她朝我吼道:天杀的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啊!?我瞟了她一眼,进了卧室。我想我这是好心没好报。苏芳在客厅吼:以后再不准你出去了!
五、几个月后,王泽荫出事了。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是在嫖娼时被治安警捉住了。当时王泽荫若说几句好话,可能这事就连事都不算。可王泽荫这些日子对谁都没个好声相,他冲着那些捉他的治安警就吼: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除了抓嫖之外就再干不出其他事了吗?吓,他嫖娼还蛮理直气壮的呢!那些警察一听,觉得非常没面子,也不管王泽荫是干什么的,当即把他关了起来。然后通知他们单位来领人。单位来人是王泽荫的助手小刘,他把王泽荫领出来,然后敛头敛脑地跟着王泽荫回到单位。看着王泽荫进了上司的办公室,他在门外吐了下舌头,才敢正常呼吸。仿佛嫖娼的不是王泽荫,而是他。
小刘站在门口,听到上司在里面咆哮:……你这个猪脑袋,你嫖娼还嫖出理来了?你若给人家说几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