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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碧云寺在北京的后院大街有一处下院，叫吉祥寺，我记得那儿有一间多
出来的方丈室，假如二位不嫌弃，我吩咐他们安排！”
悲鸿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接受了这番盛情，下山之后就直接搬进了吉祥寺；当然，最
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省下房租。
身为女人，碧微是比较会精打细算的，而现实环境也让她不得不如此。住的地方有
了，如果自己开伙，岂不是既方便又经济？两头省下的，还可以雇个老妈子；于是，家
里多了个程妈。但是再怎么省，还是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这一天中什，悲鸿照例在北大吃饭，碧微和程妈把前一天的剩饭剩菜回锅热了，两
个人刚坐下，只见程妈拿着筷子，吞吞吐吐的：
“少奶奶！中饭有了，可晚饭……”
碧微知道，晚饭没着落；她想了想，摸出口袋里仅剩的两个铜板：
“少爷晚上有应酬，就咱们俩……你待会儿上杂货铺买半斤面，晚上将就着吧！”
“可是少奶奶！这半斤面，也得两分钱……您这两个铜板，才一分钱……”
碧微傻住了，两手拄着筷子，连眼前这剩饭剩菜都吃不下了……
“程妈！你那儿要是方便，先替我垫一下……”
程妈二话不说，吃了饭就买面去了。
悲鸿应酬回来，又已经接近半夜；碧微知道他口袋里也是空的。想起中什在程妈面
前的窘态，她狠下心，摸了摸手腕上的金镯子，那是娘在他们到北京来之前给她的……
“家里没钱了！”
“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碧微心里明白，“困”只是借口，对于家里经常寅吃卯粮，悲鸿总是这么不在意；
要不然，就是他不敢面对现实。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我知道你手头也没钱，我是说，
明儿你出门，把娘给我的这个镯子当了。”
“你……要我……上当铺？我不去！一个大男人拿着女人的首饰去当，成何体统！”
悲鸿直摇头，他显然放不下身段；也许，他心里背着北大的名分。碧微没再说话。
第二天上什，碧微像是做小偷似的，在后门大街一家当铺门口，犹豫了好久、也观望了
好久，才一闪身进去；出来的时候，紧紧捏住口袋里的四块钱，脸是红的、头是低的。
总算有消息了；十二月上旬，教育部批准了徐悲鸿以公费留学生的资格到法国去。
领了旅费和治装费，悲鸿带着碧微回到上海。
再度准备出国，悲鸿这才抬头挺胸地去看上海的几位长辈和老朋友；其中当然包括
康有为和哈同花园的总管姬觉弥。姬觉弥又资助了悲鸿三千块钱，还答应往后每个月寄
三百块钱到法国给他，悲鸿感激不尽；接着又得到姬觉弥同意，把几年来收藏的书籍文
物寄放在哈同花园。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悲剧性的小插曲。悲鸿在宜兴家乡的儿子，因为得天花而
夭折，死的时候还不到七岁。
终于，徐悲鸿等待已久的这一天来临了；一九一九年三月二十日，一艘日本籍的轮
船在码头升火待发，总数九十几个人的“勤工俭学”留法学生，依依不舍地和家人话别，
虽然他们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戴清波送到船上；这一回，她得看看女儿这一路上会不会受什么委屈。果然，一看
那三等客舱，做母亲的立刻皱起眉头：
“这怎么成！这大统铺，怕总有一百来人挤在一起！多半又都是单身汉！……还有！
你瞧瞧这空气、这光线……不成不成！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棠珍受这种委屈！悲鸿！你得
想想办法！四、五十天的路程吶！”
悲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上回到日本去的惨痛经验，他记得很清楚；碧微这会
儿也想起自己上回晕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想着想着，碧微抱着母亲哭了，多半也是舍
不得离开娘；戴清波鼻头立刻一酸，也陪着哭。两位同行的留学生看了这场面，好心地
掏出两张二等舱的船票：
“我们两个人喜欢热闹，咱们换床位吧！”
“嗄？这怎么好意思？”
悲鸿眼睛睁得好大，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对方倒是潇洒地把船票往悲鸿一
递：
“出门在外嘛！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帮忙！”
“您说得是！谢谢！不过，这船票的差价，我们是一定要算给二位！”
“是啊！二位真是活菩萨！谢谢啊！我回去替女儿女婿给二位烧香，保佑二位一路
平安！”
戴清波一肚子感激的话没说完……
“呜……”
汽笛声响，扩音器跟着广播，催送行的人下船；戴清波紧紧抱住女儿：
“一切小心！到了就来信！”
“娘！您也要多保重，还有爹……”
父亲没来送他们，因为学校里有课、调不过来；他早上临出门的时候，也是左叮咛、
右交代的，频频擦着眼泪。母亲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几乎一步一回头，慢慢走
下船去；碧微一双泪眼早已模糊……
英国伦敦学生会馆的餐厅里，一下子挤进来一大堆中国学生，顿时显得乱哄哄的。
其中一个挺爱说笑话：
“哼！洋鬼子！什么了不起？你霸占咱们的香港，还得靠打仗，咱们就九十几个人，
大摇大摆地进来，还不就把你们的会馆给占领了！这个啊……就叫做一报还一报！”
“哈哈！”
一阵笑声哄然而起；也有人不以为然，低声唱反调：
这说的什么嘛！尽挑国家没面子的事情做文章！脸都给他丢光了！还怕人家听不见，
穷嚷嚷！”
“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反正外国人也听不懂！”
连悲鸿和碧微算在内，一共九十五个人的第一批“勤工俭学”留学生，经过整整七
个星期的航行，五月八日抵达伦敦，准备两天后转往巴黎。几名中国学生把他们接到学
生会馆安顿下来，紧接着就安排他们吃饭，还热心地教他们吃西餐的礼仪。其中一人站
在凳子上，用叉子敲响手里的水杯：
“各位！你们喝的水，是在右手边的杯子里；你的面包嘛，是在左手边的碟子里，
别拿错了！这西餐嘛，是先上汤，喝汤的时候要注意，千万别喝出声音……”
大伙儿实在是饿了。船上的伙食不怎么样，苦苦捱了几十天，这会儿就等着好好吃
一顿；多半的人没心听这堂“餐前课”，都在东张西望，怎么还不上菜？终于上菜了！
餐厅里有一、二十名服务的英国女工读生；她们第一道端上来的，是热腾腾的汤。可不
得了！只听到唏哩呼噜、一片用噘起的嘴唇“吸”汤的声音，差点没把一个个标致的工
读生吓得花容失色……
第一次，她踏上西半球的土地；第一次，她惊觉到家在千万里之外。碧微低头嚼着
面包的时候，就那么自然地、想起母亲在巷口那家小铺为她买的蟹壳黄和萝卜丝饼。
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年轻学生提着一个纸袋，急匆匆地上楼；认清了房门上的号
码，伸手敲门：
“小李！小高！”
门开了，一双没睡醒的眼睛楞楞地望着：
“是大悲兄？快请进！”
刘大悲一脚跨进房间，无奈地笑了：
“就知道你们准又睡过了头！小李！起床啦！”
小李迷迷糊糊睁开眼，翻个身还想睡；刘大悲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起来啦！今天的节目可多着呢！欸！你这是……”
刘大悲这会儿才发现小李盖着一床鸭绒被，短短的，只盖住上半身；整个下半身蜷
着，像只老虾米。刘大悲一把掀起鸭绒被；小李哆嗦着：
“你别拿走我的被子！冷啊！”
“冷？你当然喊冷啦！都告诉你两、三次了！这床鸭绒被是只让你盖脚的！两床毯
子才是让你盖身子的！你把毛毯当褥子，整夜露着下半身，不冷才怪！”
小李摸摸脑袋，刘大悲确实说了好几回，但，这么多规矩，谁记得住啊！叹口气，
躲进了浴室。刘大悲笑着直摇头；突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搁在茶几上的纸袋子：
“小高！那是你们的早点，快吃了好出门！”
“谢谢大悲兄！”小高拿起纸袋子，打开一看，又是面包……
他顺手把纸袋子放回茶几上，一转身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干干净净、擦得发亮的
白色瓷盆；完全没注意到刘大悲的眼睛早已经睁得比铜铃还大。
“大悲兄！您昨天带来的还没吃完呢！还剩下两个！”
小高说着从白瓷盆里把那两个面包拿出来；刘大悲高举两只手臂、头往后一仰：
“天吶！小高！你怎么……唉！……那是……那是洋人用的夜壶啊？？
小高两眼发直，跌坐在小沙发上，手里还捧着那个白瓷盆。
又有敲门声：
“是大悲兄在里面吗？”
刘大悲打开门，是悲鸿站在门外，碧微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跟在他身后。
“大悲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好！等这两个宝贝折腾好了，咱们就出发！他们吶……”
刘大悲在欧战之前就到了法国留学，他是“华法教育会”的接待员，专门接待刚从
国内抵达巴黎的留学生。“华法教育会”是早年留学法国的吴稚晖、李石曾他们所创立
的服务中国学生的社团。悲鸿他们到了之后，被安排在好几家旅馆裹住下，两个人一间
房；刘大悲已经招呼他们几天了，陪着他们到处看看。
刚认识，名字一时还记不清，刘大悲只好在他们姓氏前面加了个“小”字：
“小徐！今天的行程可是排得满满的哟！得走不少路！弟妹她吃的消吗？”
“刘大哥！没问题！我在家乡常走路！”
碧微抢着回答，一方面她对这新地方当然好奇，也想多看看；另一方面，她实在不
愿意独自关在房间里发闷。那种滋味，在东京、在北京、甚至在上海，她已经尝得太多
了！
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