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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墓1995-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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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刚下完雪,但半轮月还是那样皎洁。薄雪象被子一样覆盖着群山,只有点点青松露出头来。我们写字刻碑基本都是白天干活,从来没有夜宿过公墓。更没有在夜色之下审视过它。现在在我看来,夜色中的公墓在安静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前面不远处,管理处小屋的灯还亮着,今天应该是关老师值班吧。我得进去和他打个招呼呀。这么晚根本就打不到出租车。进去借公墓办公室的电话用用,和老爸老妈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弄不好今晚就得住这里了。我想着到小屋门口之前一定要先敲门,否则把老头儿吓出心脏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门在这时突然开了。也吓了我一大跳。从里面走出一个黑影,手里拿着公墓的那盏电瓶灯。
  这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关老师。他径直拎着灯向我面前的这块空地走来。我有心在这时喊他,又怕吓到他。可是他的灯光已经晃到我身上了,他应该能够看见我。
  关老师没说话,和我越走越近,还戴着他那幅黑腿的老花镜。双眼向我这边看过来,神情非常紧张,好象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一定是听到了有汽车经过的声音才出来看个究竟的。呵呵,大黑天出来巡夜,发现公墓门口站个人,换谁谁也紧张呀。可能他没看清是我。我满脸堆笑:“关老师,是我,桃子呀。”
  奇怪,关老师并没有理我,他好象根本没看见我也根本没听到我的声音。他拎着那盏灯就经过我的身边。眼神直勾勾地,还是径直朝着灯光能及的前方行走。象着了魔一样。他停下了,用灯光一直在照在公墓门前的空地上。我顺着灯光望过去。他在照雪地中间的一圈圈的脚印。那些成圈的脚印以两米为半径成圈排列,圆心中间是一双很小的鞋印。象女人的脚。
  十二
  关老师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不理我了?刚才被司机错拉到公墓时就有一点点害怕,本来看见关老师心里就踏实多了,现在他竟然这样,又让我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关老师一动不动,认真地在那里端详那些脚印,脸上的表情始终十分紧张。我一遍遍地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关老师,关老师,您说话呀,我是桃子。写碑的那个桃子。”这次我终于确认,他果然听不到我的话。过一会儿,他步履蹒跚地转过头走回小屋,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还是根本看不到我。
  “啊,原来关老师有梦游的习惯呀,真没想到。”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梦游呢。和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虚惊一场。等我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关老师早已关上了小屋的门,还熄了灯……
  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直射到我的脸上。老爸又在催我起来吃早餐了。我揉了揉眼睛,看了表,还不到八点。我一边象往常一样埋怨着老爸叫我叫得太早,一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后脑感觉有些重,想起昨天自己和小静去“大山串城”吃了串喝了不少酒,然后就送她回家,最后就到了公墓……不对呀,到了公墓,那我怎么会又在家里?难道出租车去了公墓、看见梦游的关老师都是我做的梦?不会吧,如果是梦为什么会那么的真实,我又是怎么回家的呢?
  “老爸,老爸。”我坐在床头喊。抽烟机的呜呜声在响,老爸是在做早饭呢。“喊什么,炒菜呢。”老爸有点不耐烦。我们东北人的习惯很有意思,一天三顿饭要吃全,早晨起来也炒菜做饭。“我昨天几点回的家呀?”问完这句话又继续地听一段油烟机的轰鸣。“你小子,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都有十点半了。你那一身的酒味呀,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十点半?”我记算着时间。记得送小静回家的时候我看过一次表,那时是九点十分左右。娱乐中心到小静家的那个村子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车程,就算下雪开的慢顶天也就是二十多分钟,然后我再回设备厂还要二十分钟。这样算下来,我应该是九点五十左右就到家了呀。怎么会出来个十点半。那四十分钟我干嘛去了?
  “老爸,您确定我是十点半回来的?”“当然了,你回来时我和你妈刚看完《戏说乾隆》,整十点半。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的经历哪段是真实的,哪段是梦?还是不去想了。这种怪事说给别人人家不信,自己也弄不明白。怪就怪自己,好端端喝什么酒,人家女孩一口没动,咱自个儿喝起来没完,说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成熟。
  十三
  张达是公墓的库管员。前文讲过,公墓只有三位是吃真正公家饭的,主任、库管和会计。他们上级单位是殡葬管理所,再上级单位是民政局,国家发饷钱。
  张达是那个库管员。长的很黑,大高个儿,四十岁,浓眉大眼但总是目露凶光,要是黑天里看真好像凶神恶煞一般。他和别人说话,一般三句话不离本行。千万别以为他的本行是库管,他的真正本行就是玩女人。用他的话说就是:“老子年轻的时候没少祸害姑娘。”并以此为荣。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就因为祸害姑娘,他在文革前后念了八年的“大学”。当然了,是“社会大学”(蹲监做狱)。出狱后狗改不了吃屎,继续祸害姑娘。还好,社会发生了变革,现在只要花上一二百块钱,祸害姑娘就不用冒进局子的危险,名正言顺。这样一来他更没有顾忌,一直弄得妻离子散。他好在有点社会背景,和几个不三不四的哥们儿合伙开了家练歌房,至于去公墓上班倒成了副业。迟到早退,混完午饭就下班,要不就躺下睡大觉。
  年根底下,人们除了置办年货,各种娱乐活动也更加频繁了。张达的练歌房每日进帐颇丰。腊月初八中午,几位公差在公墓闲得无聊,张达突发奇想:“承蒙领导的关照,我的练歌房生意还不错。你们又没过去坐坐。今天过腊八,单位又没什么事,我请你们过去玩玩。”公墓的主任姓隋,和张达同岁,爱抽烟喝酒,长像却不像抽烟的,更象一个抽大烟的,面黄肌瘦,连眼圈都是黄的,十分病态。隋主任这个人整个一个随风倒,从来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听到有人请客唱歌,十分受用,但却压抑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板着脸问旁边的会计:“徐会计,你说呢?”
  这个徐会计是公墓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三十岁。结婚了五年,还没要孩子。徐会计的父亲很有来历,原来是军区的一个什么领导,可惜退休了,没能给女儿搞上个更好的工作。她很爱打扮,每天除了对着帐本以外,更多的时间是对着镜子。但她的打扮很艳俗,经常搞的花枝招展,怎么看都象街边的小姐。她还每天往身上喷浓浓的香水,惹得张达和主任总像苍蝇一样地围着她,只不过两只苍蝇性格不同,一只比较直接,另一只比较闷骚。
  “好吧。听你们的。”徐会计瞧出了主任那向往的眼神。官场之中,察言观色十分重要,徐会计自然深谙此道。虽然徐会计压根儿瞧不上这个窝囊废的主任,但好歹得给人家一个面子。
  辞别了关老师,几个人坐着主任的那辆丰田皮卡下了山。
  张达的练歌房位于卫校边上,那栋楼一楼连着七八家都是清一色的练歌房。名字各有不同,“歌城”“歌吧”“歌厅”“卡拉OK”但其实都是一些只有一两个包间的小型KTV。
  一进门张达就大发淫威,把四五个小服务员都叫出来迎接领导,还找了个漂亮点的陪主任跳舞。又亲自启了五六瓶啤酒,给他们频频敬酒。徐会计的酒量四方闻名,这么点酒自然是不在话下,逢敬必干。主任就不行了,没多一会儿就露了狐狸尾巴,搂着个那个服务员跳个没完。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飘起了片片雪花。屋里面推杯换盏,歌舞生平,徐会计推说出去透口气,张达适时跟了出去。
  主任又一口气唱了七八首歌,什么《一剪梅》《三套车》,首首声嘶力竭,终于连说话嗓子也哑了。才突然发现,张达和徐会计已经出去半天没有回来了。主任心里很不高兴,问旁边的服务员:“你们老板呢?”“不知道,好象出去很长时间了。”小服务员回答了一句十足的废话。主任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去看看。
  门被推开了。借着歌厅里幽暗的灯光看得出进来的那个人是张达,黑暗的环境下只能看到他两只眼白发出的光亮,有些阴森。他进来挨着主任坐下,嘴角上翘,笑的十分诡异。
  主任脸色铁青,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张达趴在主任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主任的表情僵硬,十分复杂。
  十四
  在家人看来,我今天有些茶话不思,精神不集中。其实,我还是在翻来复去回忆昨天的事情。小静家没有电话,她饭店的电话我又不方便打,现在唯一能解开昨天迷团的方法就是问问关老师。我现在倒是很期待公墓能够呼我,可是这种希望微乎其微。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哪有人愿意选在这个时候下葬呢?很多骨灰盒都会先寄存到殡葬管理所,等到春天再来立碑下葬,那时才是我们的旺季。
  说来也巧了。今天中午公墓急呼。有一家人——据说是税务局长的亲属非要明天上午下葬,主任亲自呼我和岱哥上山。
  我和岱哥都赶到山上已经是一点半了。我一下车子,就匆匆地去空地那边张望。可惜,白天那边来过了不少人,还停过车,雪地上的印记乱七八糟,昨天梦里空地上的脚印早已不复存在。岱哥见我还不进去,不住地喊我,我摇摇头魂不守舍,跟了进去。
  下午的活儿很急。我必需要在半个小时内写完所有的碑文,岱哥要在两个小时内雕刻完毕,吹干石屑以后,我还要在半小时之内把碑文用油漆再描一遍。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主任下山的时候搭上他的顺风车,否则就惨了,意味着我们要在这刮着北风的山上一直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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