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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客-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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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潮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情绪,象浪潮般向他冲击,蓦地,他感到眼角有温热
的液体爬下脸边,一串串地,静静地往下流。
  这一生中,他从没有今晨这般软弱,这一生中,他享受到这种被人所爱的特殊感觉,也
许在他三岁之前曾经有这种幸福的享受,但他已经忘记了。
  三天来,她们服待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对他付出了太多的关怀与真诚圣洁的感情。
事实上,他是个恶徒,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她们却以亲切的真诚热爱来对待他。这种爱,不
掺任何虚假;这种爱,绝非儿女之爱,而是一种超乎一切,近乎圣灵的爱,他似乎在冥冥中
感到,她们是上天派遣来照顾他的使者,而不是人间尘世鬼蜮世道的凡人,他们不但用神责
来抚平他外在的创伤,更用了圣洁的情愫涤清他内在一切创疤与痛苦。
  小菊悄悄地退回,掩上了房门。
  他偷偷地拭掉眼角感恩的泪水,一面运气以安抚激动的情绪。
  窗户很小,光线不足,只有床头妆台—盏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茫。
  她轻柔地走近床前,用几乎他难觉的手法,替他用被角掩好他露在外面的双肩,他清晰
地看到她脸上挂着天使般的笑容,嗅到她体内散发出来阵阵幽香。他感动得真想大哭一场,
但他不能。
  她掖好被角,轻摇螓首,耳坠儿轻晃,低低地喃喃自语:“睡得好甜啊!如果房中没有
火炉,会冻坏他的。”
  那口吻,象一个小母亲!他想蹦,却又不能动弹,眼中一阵热,他必须用意志控制即将
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在床边绣墩上坐下,取出她为文昌缝制的一件深蓝色劲装,他的银紫色衣衫,不但肋
肩破了,胸前两襟已被大印掌的裂石开碑劲道震碎了,她必须替他另做一身新衣。这几天
来,她日夜赶制,已快完工了。
  灯火照在她清丽超尘的晶莹秀脸上,脸上泛着恬静的圣洁的笑容,一针一针地细缝,是
那么专心,是那么安详。
  文昌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对面挂在壁间的观音大士象上,似乎,人和象都幻出一种
奇异的光辉,不久他突地坐起,一把握住她的掌背,将脸伏在她的纤掌上。她吃了一惊,轻
叫:“蔡壮士,你……”她感到掌心潮温,说不下去了。
  “施姑娘,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但请记住,蔡文昌有生之年,将永记小住四日的情
景。”他颤声说。
  她赶忙取过床头的狐裘替他披上,温柔地道:“蔡壮士,不必放在心上,天色还早,你
还是躺会儿再说,洗漱的物品用火暖着,等会儿还不致冷却,听话啊!不要胡思乱想。是我
不好,是我吵醒你了。”
  轻按他的肩膀,强他躺下,掖好衾被,然后坐下柔声问:“伤口还痛么?”
  “不痛,谢谢你的关心。”
  “今天我叫周妈替你炖一只全鸡,周妈嘀咕了好半天,说是姑娘家吃得多,不是好兆
头,坚持只留汤和一只鸡腿,说了许多好话才哄信了她哩!哦!我真不象个听话的乖女儿了
竟然说谎哩!”她羞怯地一笑,羞怯中有得意,得意中又透出些儿顽皮。
  “哦?施姑娘,能告诉我一些府上的情形么?”
  她掀起红艳艳的嘴儿,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说。”
  “我是个孤儿,了然一身,无从说起,也没有可说的:“
  她轻摇螓首幽幽一叹,默然地道;“你的天份极高,英伟过人,该找个安身立命之
处……”
  “请别往下说,求求你。”他痛苦地叫。
  她伸手轻按他的肩膀,歉然地道:“哦!原谅我,我不该在你心情不好时说这些话,其
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爹爹十七岁中举,正德十五年京中二榜进士,外放江西广信府玉山县
知县,宦海浮沉州四年,由七品升至三品,公而忘家,两袖清风,三十三岁方娶我母
亲……”她突然咽住了,泪下两行。
  文昌坐起,送过一条罗帕,柔声道:“我抱歉,如果姑娘……”
  姑娘接过罗巾,拭掉泪水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为爹娘难受而已,去年,京中传下
圣旨,说爹爹不该勾结按察使,擅自上本诬参秦王府的中官奸利枉法,着予革职候命查办,
其实,一方面是现任右参政厉春水在秦王府活动的结果,一方面是秦王怪我爹多事,不该管
他的奴才。总算布政使大人一力成全,一再上奏申雪,才算落了个免究回乡的好下场。可
怜!我母亲就在等待圣旨查办的焦急时日里,丢下我和出生满月不久的小弟弟,撒手归
天。”她泣不成声地伸手挽起身边秀发,露出肩膀一朵白孝花。
  她这一番诉说,触起文昌自幼失怙恃的哀伤,突然拥她入怀,陪他无音饮泣泪流满襟。
  姑娘许久方平静下来,又道:“爹已看破世情,早些日子便打算返回城都故乡终老园
林,我家薄有田产,足以安居。爹心中不以丢官为憾,却以未能将秦王府几个可恶中官参倒
为民除害而不安,耿耿于心,前些日子,厉家派人上门要以一百两黄金买我的宅院,爹不
肯,但一天必有三五群官兵和豪奴上门找麻烦,声言将以惨烈手段报复。爹为了家中老幼的
安全,也无处投靠,只好忍痛搬出,将宅院奉送与厉家。过几天使可以启程返乡,初春里蜀
中栈道不好走,但爹又不能在府城久留,此行吉凶难料,唉!真是生死由命!人力不可回
天!”
  文昌默默地躺回床上,眼前幻出奇异的形影。起初是观音大士的象,脸上呈现圣洁和悲
天悯人的笑容,头部出现一圈耀目的荣光。渐渐地象变了,变成施姑娘,她正以天真无邪的
笑容凝视着他。蓦地,映象消失了,出现了一个恶魔般的入形,有八分象尖嘴猥琐的厉家少
爷。
  他张开虎目,一切幻象消失了,他坐起脱口切齿叫:“你非死不可!”
  他的叫声来得突然,把姑娘吓得失手将女红跌落地面,她按下他,无比关怀地问:“你
怎么了?安静些,你定热心中烦恼,不必胡思乱想了。哦!先吃些参汤。”她取过参汤凑到
口边、黛眉深锁,忧形于色。
  文昌接过一口喝干,平静地道:“施姑娘,吉人天相,我虔诚地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日痊感。”她见文昌语音清晰并无昏神之象。大为宽心,无邪的
笑容重现。
  夜来了,新日已落下西山,寒风凛冽,但天空星光闪烁,难得的寒冷凄清之夜。
  三更初的更鼓响起,房门响起轻叩声,那是两位姑娘在夜间最后一次前来探问病情的时
刻。
  没有回声,文昌今夜似乎入睡的早。
  叩门声响了三次,房门终于悄然推开了。轻轻的脚步踏入房间。
  房中银灯高挑,但没有文目的身影,床上也没有他,挂着的剑不见了。衣靴全没有了。
妆台上,搁着一张洁白薛涛笺,上面有字。文房四宝排列得整整齐齐。砚台水迹未干。但已
洗掉了墨迹,留字的人是经过细心安排了的。
  姑娘惊叫一声:奔到妆台拾起薛涛笺,就灯光下细看。笺上写了工整的行书她念道:
“给敬爱的善良小姑娘……天!他……他走了。”
  小菊走近,急问:“他写了些什么?”
  姑娘定下种,往下念:“文昌身受鸿恩,没齿不志,容后图报,祝福你”。
  她在灯下折好留笺,在观音大士的象前虔诚地跪下。
  右参政厉大人将施宅弄到手,心满意足,两天前已经将家小从樊川迁入新房,保镖教师
爷玉面虎也来了。
  楼上灯火渐息,只有近花园的旧斋有灯光,尖嘴突眼腮上无肉的厉大人,正与两名家丁
在内巡视,不住捻着领下一缕灰色的山羊胡,得意地逐橱巡视他做官多年所获的珠宝古玩。
整座旧斋已经变了样,书少,珠宝古玩却多。成了藏宝库了。
  府中有派定的执役下人,有他花钱买来的奴婢,现有以重金礼聘而来的护院教师爷,但
他们住在左右的偏室内,只有两名守夜不住左右巡视。
  两名守夜脚跟脚,不提灯笼,刀隐肋后,前后相距五六丈,正从右侧走前绕至后花园。
  文昌伏在一株树叉,等两名守夜通过后,飘掠而下,一掌劈向第二名的耳根,人应手而
倒。
  第一名巡守听到后面有响声,单刀一顺,倏然转身。转得好,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已经
点在他的胸口上,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低沉而清晰的喝声入耳!
  “老兄,不叫,死不了,叫,你的命我买下了。
  “……你……”守夜人冷汗直流,恐怖地问,手上的刀还未完全担实,半举着不敢乱动。
  “老兄,厉大人目下何在?”
  守夜人用手向远处的大楼指了指,道:“二楼书房,还没睡,就是有灯火的那一间,快
还房了”。
  “转身!”
  “饶……”
  “放心,决不杀你。”
  守夜人浑身颤抖,恐怖地转身。“扑”一声闷响,左耳门挨了一击,倒了。
  文昌将人拖至树下,解他们的礼带捆了手脚嘴,按在树上绑牢,藏了两把单刀,向大树
掩去。看看四周并无暗椿,便飞跃而上,一点外档,闪在廊内侧一扇长窗下。
  厉大人和两名健仆到了一座壁橱下,伸手摸娑一座精工雕嵌的龙云雷纹小金鼎。这种金
鼎,是香犹鼎一种,只能搁在客庭擦香之用。他就灯火下细看手指头,看到手指上有些许尘
埃,沉下脸叫:“传张福,这赖狗可恶,金鼎根本没加以擦拭。”
  “是!老爷,小的立即将张福传来。”一名健仆躬身答。将手中银灯置好,急步疾超书
房门。
  门不等他拉,悄然而开,三名蒙面人一闪而入,手中宝剑闪闪生光。健仆大惊失色,狂
叫道:“老爷……啊……”一把长剑已贯入他的咽喉,叫不出来了,凄厉的叫声只在喉中梗
塞。
  “谁都不许声张,不然他得死。”为首的蒙面人低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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