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艽野尘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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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驻江达时,已侦知厦札噶伦,已至后藏。工布已无番兵,及奉令入工布,仍戒备前进。是日天气晴朗,沿途风景宜人。午后一时抵牙披。上一小山,即宿其营官家,层楼广厦,金碧争辉。地板且涂酥油,光滑可鉴。明窗净几,陈设精雅,恍若王侯第宅。后临大河,滩浅水平,中为沙洲,野鸭数十成群,游行水滨,景物不殊内地。时牙披营官入藏未归,其管家出而招待,殷勤备至。见余倚窗眺望,笑谓余曰:“河中鱼肥美,可供肴撰。公远行,想久不食此味矣。”即急命仆人入河取鱼。余笑曰:“此得勿食水葬者之鱼乎?”管家曰:“否否。公所见者,小溪鱼耳。此则河宽水深,源远流急。幸勿为虑。”余虽不嗜此,然颇喜观人取鱼,姑应之。即见番人数辈,负网人河,布网滩头,未几,网起鱼跃,网中映日有光,谓番人取鱼归矣。余观之,顿觉胸襟为之一爽。

余自来塞外,满目荒凉,积雪弥山,坚冰在地,狂风怒吼,惨目伤心。至此,则楼台涌现,景物全非。以风尘之孑身,入庄严之画栋,虽曰爽心适意,翻觉顾影怀惭矣。主人曲尽殷勤,所具山珍海品,皆购自拉萨来者。其面食尤佳,皆以番女为之,艺绝精。凭尺许方板,顷刻而成,非如内地制面,几案横陈,刀,棍罗列也。

此主人之妇,杨柳为腰,芙蓉如面,蛾眉淡扫,一顾倾城。汉代明妃,恐无此美丽。其夫为赘婿,现任牙披营官。数日后始由藏回,衣冠楚楚,皆唐时装束,谈吐极雅,已脱尽番人气习。藏俗恒以长女承祧、操家政,召赘其家。长男则出赘他人为婿焉。

'校注二十四'牙披,一作“阿丕”。距江达九十里,一日即至。江达一区,藏名工波,一作“工布”,以一营官治之。汉曰“营官”,藏语为“碟巴”也。其治所即为“牙披”。因牙披不当大道,故设差站于江达。汉人不知有牙披,但知有江达,惟亦知其属于工波,故曰“工布江达”,尹昌衡拟设及昭县是也。牙披既近拉萨,其人文化程度颇高。一切仪仗享用,胥娴雅有大国风。营官养尊处优,豪华极致,与一般平民,大有云泥之别。此营官之妻绝美,而冶艳。当时年二十余。此妇有一子一女,并韶秀,于时尚在襁褓。其女后长大,赘一婿,即近年主持大白战事之噶伦阿丕也。阿丕大白战役失败,畏罪死于昌都。此女复招一藏军官为外夫,仍留昌都,时与当地军政汉藏官吏周旋,艳名极盛。蒙藏委员会派驻昌都组长唐仲纯曾频见之。藏俗,夫死生子,仍为正祀。故阿丕夫人得明白与其外夫携手酬酢。谈此事时,刘燮丞、唐仲纯均在座。

第四章 收复工布

余开驻牙披时,沿途僧俗,遮道欢迎,进哈达、酒食。番入呼酒日“呛”,以长筒盛之,中系皮带,背负而行。番人行呛时,先倾掌上自饮,后而敬客,以示无毒也。

余驻牙披后,即以“厦札远遁,番人无反抗意,请示招抚,以安人心”呈报入藏。旋报可。余乃从事安抚,逐渐向曲巴、增巴、脚木宗推进。每至一处,则召集僧俗,以晓汉藏一家,达赖受英人嗾使,出兵反抗。今达赖远遁,朝庭轸念藏民,不咎既往,各宜安业勿惊。又不时巡视附近村寨,抚问疾苦。其贫无力存活者,又周恤之。且将旧例供应柴草夫役,皆分别给钱。更申明纪律,严禁官兵擅入民房及喇嘛寺。于是番人大悦。远近向化,相率输诚。钦帅亦嘉余深识治体,抚驭有方。历时两月,工布全部遂完全肃清矣。

'校注二十五'当时康藏官吏,称赵尔丰与联豫皆曰“钦帅”。此云“钦帅”指联豫。先是,边军先钟军入工布境,占领牙丕(即牙披)等地。故赵尔丰于宣统二年奏请与藏人于江达划界。言江达,实指工布也。藏人于工布一区,设营官驻牙丕。牙丕不当大道,故设差站于江达,承辩汉官驿运事宜。称其地为工布江达,示其隶属工布营官。汉官罕识牙丕,但多知江达,故以江达代表工布全境。言与藏人于江达划界实即于工布划界之意。换言之,即欲以工布全境划隶川康境。钟军入藏境前受赵丰指挥:入藏境后,受联豫指挥。自边军撤回丹达山东之硕般多边坝等地后,拉里与工布皆隶藏。故知此,所指为联豫。

工布在江达之西南,纵横八百余里。东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其极西之阿冗噶伽,则为藏王边觉夺吉之衣胞地。民情朴厚,气候温和,物产亦尚丰富。历年在达赖压迫之下,痛苦不堪,此次出兵,亦迫于达赖威力。自余部开入,人民翕翕向化,咸庆来苏矣。

脚木宗,居工布之中心,田野肥沃,气候温煦。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极壮阔,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图克图,亦一年高德劭之喇嘛,和蔼可亲,与余往还甚密。尝就其考问西藏风土,亦言之娓娓可听。一日,设宴邀余游柳林。果饼酒肴,罗列满桌。中一火锅,以鱼翅、海参、鱿鱼、瑶柱、金钩、口蘑、粉条之属,杂拌肉圆鸡汤,又以腌酸青菜及酸汤调和之,味鲜美绝伦,内地所未尝有也。不知喇嘛何以办此。余自西藏回,已二十五年矣,亦尝仿此为之,食者莫不称善。可见口之于味,有同嗜焉。

'校注二十六'按喇嘛不食小生命之肉。海参、鱿鱼、瑶柱、金钩等来自海外,喇嘛不识其生态,则亦食之。至于鸡鱼,则不肯食,然人以鸡鱼脔治,喇嘛亦得食这。绝无自烹鸡鱼享客者。此云鸡汤,或是误记。抑或工布之俗,微异于康,虽不食鸡肉,得用其汤调味欤?

余一日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林,约全营官佐作陪。支帐幕四,每帐设一席,呼图克图欣然至。酒酣,众饮甚欢,猜拳,狂呼不已。其随从喇嘛闻喧呼声甚惊,窃往观之,则见奋拳狂呼,如斗殴状。亟奔回告其众曰:“呼图克图危矣,急往救之。”于是众不及问,随之往。至则猜拳喝呼声方浓。有曾至拉萨,知为猜拳者,为众言之,始一笑而散。余与呼图克图亦皆笑不可抑。

余至脚木宗,驻半月,奉命赴窝冗噶伽,查抄藏王边觉夺吉家产。余遂率部开往,行四日始至。其地崇山陡峻,小溪迦回环,居民寥落,极目荒凉。营部设第巴家,房屋虽宽敞,亦极简陋。视脚木宗、牙披,则逊远矣。调查藏王家产,计有庄房三十余处,每庄有牛羊数百或千头。又有仓廒麦粟各数千克不等。乃分途派员清理,费时两月,始告完竣。窝冗噶伽有藏王旧宅数栋,仅数人留守而已。余亲往启锁检查,楼上弓矢、盔铠、铜器、磁器甚多,尘封数寸,盖数百年前物也。有磁碗、高椿碟甚多。第巴云:“系唐时物。”余虽不能辨,但其莹洁细润,则确非近代物也。余驻此久,闻厦札出亡之先,曾携甘珠尔经一部,藏于此间附近密室中,乃藏中之佛宝也。余询之第巴。第巴曰:“诚然。今尚藏匿某处。公传某头目至,责令缴出,勿谓我所告发,则幸甚矣。”后如言追出。则经为一百零八卷,每卷千页,长二尺六寸,宽八寸,皆藏文赤金所书。底面以薄板护之。板面为宽五寸,长二尺之长方框,中嵌寸许金佛三。框缘缀以珊瑚珠百余颗。框内环以碧冼玛瑙及红蓝宝石嵌成花纹。金佛周身皆极大钻石环绕之,各三十六颗。佛顶圆光中,嵌金光圆润之蚌珠,径约三分许。框面又以五色锦缎交互掩盖之。诚稀世宝物也。张司书子青,力怂余尽取其珠宝而后呈报。余因是经为藏中极宝贵之物,遐迩皆知。解缴入藏后,藏人必有质之者,一追索则实惠未至,而先蒙攘窃之罪矣,拒不可。余又恐左右窃取令藏归原处,待日后议处。后余仓卒出江达,亦不能绕道窝冗噶伽矣。物各有主,非可取而私之,既损清廉之身,益遭造物之忌也。

此地荒远幽僻,几同世外桃源。余到此半月后,事简身闲。辄披阅书籍,以消寂寞。昼长人倦,赖有第巴时相过从。虽方言各殊,然有舌人通译,余亦略解藏语,日久交欢愈密。第巴有女公子,年方十五。豆寇初开,盈盈玉立,排长谭鸿勋求婚,第巴欣然许之。结婚之日,鼓乐喧阗。番女十余人,皆少艾也,盛服拥新妇步至婿门,群芳争艳,笑语盈室。新妇落落大方,毫无羞涩状。第巴首作种种笑滤,以娱来宾,几忘其身为泰岳也。是日,闹至更残,始尽欢而散。

我军入工布后,携带粮米渐罄,官兵多食糌粑,余亦渐能食之矣。余驻窝冗噶伽久,米尽,则以面食代之。旋查抄事竣,奉令移德摩。第巴置酒饯别,菜食亦仿汉人为之,尚可口。席终进米饭,虽色黄而粗粝,得之甚惊异。问其所自,则称购自野番。余习知藏南野番殊犷悍。问:“此米何以得来?”第巴曰:“自脚木宗至此,一带皆大山。山后行六七日至洛渝,再进,则为生番地矣,多旱稻,产米甚多。熟番素与工布通商,半月前即托商人购之,今始得也。”余初以野番地远,亦不置意。今相距匪遥,不觉大喜,亟欲绕道野番一地觇其情况,广绝域之见闻。第巴曰:“此甚易事。公由此行五日,即南向上大山。山下时有野番在此贸易。”余甚喜。数日后出发,绕行六日即至。乃野番地也。次日,召至野番二人,年均三十余,披发跣足,无衣裳,上体着领褂,下体以裙二幅前后遮之,皆用竹编成之也,手持烟筒,如西人吸雪茄烟之管。内盛野大黄叶,见人即箕踞坐地上,无礼貌。状谨朴,不脱山野气。询其至藏何事,对以编制竹器藤器;取所制竹、藤器观之,亦古朴可爱;又询其家中距此几日,答以六日。询其至生番地几日,则以手指指天而口言之,云由其家中至生番地尚须二十余日也。余因其来久,使回休息嘱晚再来,余尚有所询也。

黄昏后,仍召野番至,问其出产如何。则谓其地出产尚多。除旱稻竹藤外,尚产肉桂、麝香、鹿茸、野莲。因舌人操番语不甚熟,遂遣其归。

次日晨起,又觅得熟悉番语者为通译,复召野番至,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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