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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都-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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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蝶挽了袖子,说:你是说我胳膊上汗毛长吗,还是指脾气拗?妇人说:你有牛犄角哩!庄之蝶不解,妇人却说她讲一个民间故事吧。于是讲:从前,有母女俩开店,几年间就暴发了。原是这店里有条黑规定,但凡过路商贩来住宿,夜里母女俩都要陪睡的。如果商贩最后支持不住了,天明空手走人;如果母女俩吃不消的,商贩愿住十天半月也不收饭钱床铺钱。结果没有哪个商贩不放下行李货物等空手羞愧而去的。这就有一汉子愤愤不平,挑了贷担投宿此店,这汉子自恃身强力壮,偏要为男人争一 口勇气。但心底毕竟生怯,临去时以防万一,还暗揣了一个牛犄角。这一夜到四更天。汉子果然也力有不支,便黑暗中拿牛犄角捅去,母女俩就败了。汉子当然心虚,哪里敢继续吃住?天不明就一逃了之。第二天早上母女收拾床铺。一揭枕头,枕头下骨碌碌滚出个牛犄角来。母女并不知这是牛犄角,做娘的就对女儿说。吓!怪不得咱娘儿俩吃败仗的,你瞧瞧,不知那东西怎么长的,光蜕下的壳就这么大呀!庄之蝶听了,乐得直笑,一边用土块儿掷妇人,一边骂:你在哪儿听的这黄段子?就是牛犄角你也是不怕的!却突然蹲下来,让妇人给他掏掏耳屎。妇人说:耳朵怎么啦?庄之蝶说:你一说那故事,我就不行,走也走不成了。掏掏耳朵,注意力在耳朵上一集中才能蔫的。妇人说:我才不管的,硬死着你去!一路先跑进村子里去。
  持两人寻到刘嫂家,刘嫂正在门道处安着的布机上织布,天也太热,穿着个背心,裤腰四周还夹了许事核桃树叶。哎呀一声,忙不迭下来,只是叫嚷:天神,你们怎么来啦!他大姐怎么也不来乡里散散心的!多日没去城里,直想死我了,刚才就脚心痒痒的;脚心痒见亲人的,我寻思这是谁要来呀,不是我娘我舅的,倒是你们!庄之蝶说:你只是想我们,可我们走得乏乏的却不让坐。也不让喝口水的。刘嫂噢噢叫着就拍脑门子,拉进屋坐了,就烧开水,就煮荷包蛋。端上来,妇人不吃,说吃不下的,只喝水;刘嫂让不过,在另一个碗里夹了,端出去锐声叫小儿子吃。庄之蝶却把自个碗里的两颗拨在妇人碗里,说:你要吃的,你看这像不像那两件东西,你怎不吃?妇人低声说:这里可别骚情,人家把你当伟人看的!刘嫂返身进来,看着他们吃了喝了,又说了许多热煎的话,庄之蝶问:好些日子咋不见了你?没牛奶喝,这身子都瘦了。刘娘说:今早我还托去城里卖菜的隔壁吴三,说要走过你家那儿了,就捎个活儿过去,告诉你牛是病了。庄之蝶说:牛病了?!刘嫂说:已经许多天不吃不喝的,前三日我还拉着它溜达溜达,昨日卧下就立不起了身。可怜这牛给我家挣了这么长时间的钱,我真害怕它有个一差二错的!让一个牛医看了,人家说看不来得了什么病,或许过几日会好。好什么呢?还是不吃不喝。孩子他爹去前堡子请焦跛子了,焦跛子是名兽医。庄之蝶就往牛棚去,只见奶牛瘦得成了一副大骨头架子,不禁心里一阵难过。奶牛也认识了来者是谁,耸着耳朵要站起来,动了动,没能站起,眼睛看着庄之蝶和妇人,竟流下一股水来。妇人说:可怜见的,真和人一样伤心落泪!瞧瞧这奶囊,身子瘦了,只显得奶囊大。三人蹲过去,挥手赴起那蚊子和苍蝇。
  说话间,院门环响,两个人就走进来。刘嫂的男人和庄之蝶见过一面的,身上背了一个皮箱,后边相跟着是一个跛子,便知道是兽医了。相互寒暄了数句,跛子就蹲在牛身边看了半天,然后翻牛的眼皮,掰牛的嘴,掀了尾巴看牛的屁股,再是贴耳在牛肚子上各处听,末了敲牛背,敲得嘭膨响,脸上却笑了。刘嫂说:它是有救?跛子说:这牛买来时多少钱?刘嫂说:四百五十三元,从终南山里买来的。这牛和咱真有缘分,来了就下奶,脾气又乖,是家里一口人一样的。跛子又问:卖奶有多长时间啦?刘娘说:一年多天气。可怜见的,跟我走街串巷……跛子说:那我得恭喜你了,不要说这卖了一年的奶已捞回了买牛的钱,这将来上百斤牛肉,一张牛皮,它还要再给你几千元钱的。它是得了肝病,知道吗?人得肝病牛也得肝病,可牛的肝病是牛有了牛黄,牛黄可是值钱的东西!别人想方设法在牛身上培育牛黄,你家这是银子空中来,你愁个什么?刘嫂说:你这说哪里话,我不稀罕那牛黄不牛黄的,我心那么狠,为了得牛黄就眼睁睁看着它死?它也是我们家一口人的。
  你就开了药方,让它吃了药好好休息。跛子说: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遭见的,心好是心好,可我告诉你,要治好我是治不了的,恐怕也没人能治得好。听我的话,明日让人杀了还能剥些肉来,若杀得迟,命救不下来,一身肉也熬干了!刘嫂就转身去屋里哽哽咽咽哭起来了。刘嫂的男人叫给跛子做饭,她不理,还是哭。男人就有些气躁了,骂道:是你男人死了,你哭得这么伤心?!骂过了,看看庄之蝶和妇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婆娘天地不醒的。你们坐呀,让她过一会给咱们做饭吃。庄之蝶说:刘嫂养这牛时间长了,总是心上过不去的,甭说她,我是吃过牛奶的,听了也好难过。屋子里就一阵水和盆响,男人说:你在和面吗?那就做些摆汤面。过了一会儿,刘嫂端着一个盆儿出来了,盆里却是绿豆糊糊汤、放在了牛的嘴边让牛吃,跛子就脸色难看说:我就不多呆了,前村还有人叫我去看牛的。你付了出诊费吧,牛是保不住了,我也不向你多要,随便给十元八元的。男人留他没留下,把钱付了,送跛子出了门。庄之蝶和妇人见刘嫂难过,也就要走,告辞了走到院门口,听见奶牛哞地叫了一声。
  出来,庄之蝶直摇头,说:这一个时期不知怎么啦,尽是些灾灾难难的事,把人心搞得一尽儿灰了!妇人说:你后来还和柳月在一起没?庄之蝶说:说正经事儿你也要往那上边扯?妇人说:你们在一搭了当然就灾灾难难的要来了;你要再下去,说不定不是你就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庄之蝶骂句胡扯淡,心里却咯咯噔噔起来,暗暗计算时间,倒也有些害怕了,就说:我哪里还和她来过,她现在和赵京五恋爱的。那赵京五咋甚事没有?妇人说:那是时间没到的。两人上到环城路,庄之蝶要挡一辆出租车来坐,妇人说走着说话好,庄之蝶不知怎么突然间想起阿兰来,问她愿不愿意去精神病院看看阿兰的?阿兰和阿灿的故事,庄之蝶老早给妇人说过,只是隐瞒了与阿灿的私事。这阵提出去看阿兰,妇人倒不高兴,说:你是不是常想阿兰,后悔和阿兰没及时相好?我和你在一起,你也能想到她,真是吃不到的都是香的,香的吃多了就烦了!庄之蝶说:这条路往东去是可以通往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想到她,你就生出这么多醋来;她要不是个疯子,不知你又该怎样啦?妇人说:我该怎样啦?满足你,去病院。让我也瞧瞧阿兰是怎么个美人儿,只怕你去看她反倒更伤害她的心,她是一个人在栅栏门里,你却是挎一个佳人在栅栏门外。庄之蝶听她这般说,便也犹豫了,说:这样我就不去了。她是疯子,恐怕也认不得我是谁的。妇人就说:可是你不愿意呀?!眼睛眺着,眯眯地笑。庄之蝶掐了一根草去拂她,她跳跃着走到路边一个坎下,说要尿的。一片半人高的蒿草里,人在草里走着。头发在草梢飘着,忽隐忽现,扑朔迷离,情景十分地好。庄之蝶说:往下蹲,路上过车,甭让车上人看见你那屁股了!妇人说:他看见了个白石头!就轻轻哼一支曲儿。
  妇人还从来没有唱过民歌,唱了几句,应之蝶就想起柳月曾经唱陕北民歌的那一幕,就说:宛儿还能唱嘛!妇人说:我什么不会?庄之蝶说:这是什么歌子?妇人说:陕南花鼓。庄之蝶就高兴了,说:你再唱唱,好中听哩!妇人也就看着尿水冲毁了一窝蚁穴,一边轻声唱道:口唇皮皮想你哩,实实难对人说哩。
  头发梢梢想你哩,红头绳绳难挣哩。
  眼睛仁仁想你哩,看着别人当你哩。
  舌头尖尖想你哩,油盐酱醋难尝哩。
  庄之蝶在路边听着,又担心怕过路人也听到了往这边看,前后左右扭着脖子辽哨。先是一只野兔从路的这边蹿向路的那边,迅疾若一只影子,后又见前边千米左右站了四五个人,忙压声儿说:好了,别唱了。却见那些人并没走过来的意思,明白那里是个停车站的,就放心地取一支香烟来吸。偏这当儿一辆公共车开了停在那里,车上就下来一个人朝这边走,就忙焦急问妇人好了没有。再看那来人,不觉大吃一惊,竟是阿灿。庄之蝶叫了一声,阿灿是听见了。抬头看了看,迎面的太阳光似乎照得她看不清,手遮了额看一下,猛地呆住,逆转身却往回跑。上车的人已经上了车,车门已关,她就使劲敲车门,大声叫喊;车门开了,便一个侧身冲挤上去。庄之蝶刚刚跑到车门下,门呼地关了,阿灿的上衣后襟就夹在车门缝里,车开走了。庄之蝶扬着手叫道:阿灿!阿灿--!你为什么不见我?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是住在哪儿的啊--?!就撵着车跑,跑过来又到了刚才站着的地方,车已经走远了。一 扑沓坐在草地上。
  妇人在草丛中小解。无数的蚂蚱就往身上蹦,赶也赶不走,妇人就好玩了这些飞虫,捉一只用头发缚了腿。再捉一只百缚了,竟缚住了四只。提着来要给庄之蝶看,就发现了这一 幕,当下放了蚂蚱出来,见庄之蝶伤心落泪。也不敢戏言,问:那是阿灿?庄二蝶点点头。妇人说:今日真是怪事,说阿兰,阿灿就来了!她怎么见了你就跑?庄之蝶说:她说过不再见我,她真的不见我了。她一定是去病院看了阿兰回来的,就住在附近,看见我又不让我知道她住哪儿,才又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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