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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上-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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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大人,她什么也没说。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最后我能傢给那个我心仪的女子呢。在上都,到底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听着兄长用这样一种出脱的口吻议论自己的终身大事,赵瑟心里终究有点闷。她换了话题问:“既然你这么怕被祖父大人捉住,做什么还回家,公文你派个小厮回来取不就行了?”
  
  “是河东观察使曹文昭的奏表。他不是前一阵遇刺了吗,要托病辞官。他的奏表我岂敢随便派个人就过手?倘若出了差错,麻烦就大了!”
  
  “曹文昭……”赵瑟的心猛的抽紧。十一烁然一剑刺向傅铁衣的景象在她眼前闪过。那个被傅铁衣误以为是十一身后执刀之人的就是曹文昭吧。这个倒霉的老头!十一啊……我的十一……
  
  赵筝明显误解了赵瑟的沉思,他把他的妹妹看得太有天生的政治嗅觉了。他点点头说:“你也琢磨出味道来了吧!曹文昭这只老狐狸呀,竟然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刺客,什么刺客能有这般本事能让他重伤不起?没有刺客变出刺客,无伤变成小伤,小伤变成重伤,不过是为了胁迫朝廷授他为河东节度使。可是,傅铁衣做得范阳节度使,曹文昭却做不得河东节度使。河东是什么地方,既是上都的门户,又能俯制东都,如何能授藩将全权?”
  
  “……该怎么办呢?”
  
  尽管赵瑟这句疑问很明显是自说自话,和赵筝所说的完全没有干系。但模糊不清的言辞正好能让赵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当然是慰留了!”赵筝说,“陛下亲笔写的信,另外加封曹文昭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衔,荫一子为千户侯。下个月,曹文昭的公子大概就会来上都……说起来,幸好他最有本事的那个儿子不久前被汝州匪寇误杀了。”
  
  赵瑟微微摇头,努力把小三翻卷身体将暗器射入曹公子喉咙的淫靡景象甩开。小三,他是和那个玉面阎罗一起去了吧,现在也不知如何?十一啊……我的十一……你现在又怎样了呢?她的身体仿佛被密室里与十一亲密相处的点点滴滴充盈了。
  
  不可控制地,她摇摇欲坠。
  
  “小心台阶!”赵筝扶着赵瑟的手臂和她一起出了门。把她送上车时,他说:“上都要热闹了呀,阿瑟……”
  


  于是,赵瑟和赵筝以背道相驰的方式,越离越远。
  
  从可以供三十六匹马并驾而行的朱雀大街驶出内城,拐进外城第二街东面的务本坊,就是远比大郑牡丹王朝历史悠久得多的国子监学宫了。
  
  虽然是作为上都重要的衙署之一,但这里常年聚集着近十万的太学生,并且,春闱之前,这个人数会成倍的增长。
  
  这里应该算是全大郑最百家争鸣的所在,除了造反叛乱之外,所有的言论都可以在这里随意发表并争论。所谓言者无罪的秉政之道,在全大郑,唯有在这个地方还能彻底地执行。这个传统已经维持了将近两千年,一切世俗权利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力量前都不堪一击。
  
  把所有的侍仆留在门外——这也是学宫诸多的传统之一,赵瑟独自一人踏上台阶。石阶湿漉漉的,有点滑。石阶顶端,学宫的门很气派。门上的巨幅的匾额上是“西都学宫”四个大字,有点旧。赵瑟想,国子监祭酒一定想换个新的,鎏金弄上“国子监”什么的挂上。但是没办法,“西都学宫”这块“破”匾出自太祖皇帝手书。
  
  门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尽管已经是深秋,在这里却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勃。能容纳十万人以上的院落当然没有必要再去形容它的宽阔。这样的院子里,总有成千上万的仕人,或者坐着,或者侧卧着,甚至站在高处;有比赵瑟年纪还要小的,当然也有须发皆白的;有名满天下的,当然也有无声无息的;有才绝当代的,当然也有彻头彻尾的骗子。有人宣讲,就有人辩难。他们或者独自一个人,或者三五个聚成一伙,或者上百人围成个大圈儿,每一个都像一处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坐而论道了。
  
  比起狭隘的殿堂,无遮无盖的庭院明显更能讨得他们的欢心。如果原野里也存在“言者无罪”这样优待的话,赵瑟相信,他们可能更愿意把一切搬到野地里去。
  
  在大殿的门口的名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赵瑟脱下鞋袜步入大殿——当然了,这也是学宫的传统之一。
  
  大殿能容纳三千人,草席铺地,讲学的人和听讲的人都正坐在草垫上。
  
  今天讲学的内容是赋税。国子监一个皱把成一团儿、绰号“核桃”的老博士坐在正中尽头的草垫子上讲得眉飞色舞。大约几百个太学生坐在两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赵瑟找了个空位,跪坐下来。
  
  大郑的税法,虽然纷复繁杂,归结起来说基础主要是田赋和户税。田赋按地亩征税,户税按人口征税。田赋征米粟,户税征钱。分夏秋两季分别收田赋和户税,夏季收户税,秋季收田赋。征税不分土著客居,按每户的资产分等征收。征税的数额和比例依照国家的需要每年制定,行商固定三十税一。另外,盐铁专卖,丝、茶十税一。当然,依照惯例,诸侯封地户民之田赋户税尽入诸侯,税率由户部指定,爵列侯以上之家免征户税。
  
  这些,赵瑟一早就懂的。但太学就是这样,刚入学的半年,懂不懂你都得来。在赵瑟看来,太学之所以能这么蛮横完全是仗着“所有科举仕子都得至少入太学读书半年之后才有资格参加殿试”这条无理规定。
  
  跪坐得久了,有些累。终于熬到“核桃”说完,还要照例写策文。策文的题目相当喜人,果然不外乎是如何加赋凑军费的章程换个文雅的说法。这个题目的策文,陆子周昨天晚上就帮她写好了。赵瑟的记性还算说得过去,连背代打小抄的,绝对在前三个交差出门——第一个啥时候出门的没看见,反正她和第二个前后脚。
  
  那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邋遢出一定境界的男人。胡子头发多少年都不剃的人很多,可人家至少梳洗啊!前面这位仁兄,很明显,少说也得有三年五载没梳洗了,又脏又乱的结在一起几乎把脸面全盖住了。身上穿的是那种圆领套头,往往会在腰带以上堆起一个圆弧的太学服,脏的,估计永远也洗不出来了。和太学府配套的乌帽子当然是不知道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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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仁兄一出大殿就在台阶下面找了个暖和的角落睡下了。赵瑟本来还纳闷他咋不穿鞋袜呢,这会才明白过来,人家根本就不用费那事儿啊,人家根本就没有。赵瑟很怀疑,此人是不是来太学蹭吃蹭住的丐帮中人呢?于是,她很客气地绕过这位仁兄,然而,她还是走不了。
  
  这时候,赵瑟猛然觉得院子里很安静,只闻得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说话,像珠子次第跌落在玉盘上。
  
  “平寇之策,非在加赋,而在减赋。关东河北之寇从何而来,农户;农户何以落草为寇,赋重!赋何以一加再加,平寇!是以赋越加越重,寇越平越众。如今天下田赋,大河以南富庶之乡方得勉力维持,于河北之地,生产尚不足纳赋,不为匪寇,又何以为生呢?”
  
  赵瑟举目四顾,见院中九成以上的人都聚拢到大殿一侧,集得密密织织。赵瑟跳上石狮子的底座,抱紧石狮子的脖子立住,才勉强确定说话之人大约是个……女子。
  
  她之所以对说话之人的性别有一点儿小小的迟疑,并不是因为那人的声音不好听。实际上,除了声音太过波澜不惊之外,很好听,至少比赵瑟的好听。当然也不是因为她的模样不漂亮。实际上,除了没有笑容之外,很漂亮,至少比赵瑟漂亮。赵瑟之所以有迟疑,完全是因为她的穿着。
  
  她穿的是白袍黄罩的太学服,和前面那个邋遢一样。当然,是干净的。头上是很高的乌帽子,络缨从两侧垂下来在颌下打结。没有施脂粉,也没有戴首饰。如果不是亲眼得见,赵瑟完全不相信,上都还会有女人会去挥洒自如地穿这身衣服。更令赵瑟愤慨不已的是,她看起来是这样有聪慧和精神,明艳不可方物,让人自惭形秽。她讨厌这个女人。
  
  一时不服气,赵瑟没抱紧石狮子,从上面跌落下来,正摔到邋遢旁边。邋遢翻翻眼睛,又眯上晒太阳了,根本没扶赵瑟的意思。
  
  赵瑟负气似的扯开所谓“十八层总重不超过八两重的满绣礼服”由于摔倒而窝在腹部的裙摆,抱着膝盖,苦着脸小声嘀咕:“这女人是谁啊?”
  
  出乎意料的,邋遢转过身,以同仇敌忾的语气说道:“那个女人啊,嗨,你不知道啊!不就是现在上都最受追捧的那个吗?不就是那个刚进太学第一天就找国子监祭酒论道,把祭酒给论得一头载在地上,现在还半边身子不管用的那女人吗?”
  
  赵瑟茫然地摇摇头。
  
  “还不知道啊?看你的打扮也是住内城的吧?咋比我这在整日在太学混吃等死睡大觉的还没见识呢?”邋遢伸伸懒腰坐起来,说道:“这女人哪,就是那个什么蜀中第一才女欧阳怜光。什么第一才女,只要她一来,人多得就没地方下脚,害得我找块晒太阳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这地方管吃又管住,我早不在这儿忍着了!”
  
  看来他还真是在这蹭吃蹭住的!赵瑟忘了生气,露出牙齿来笑了。
  
旧情
  “欧阳小姐此言差矣!方今天下之赋,较五十年前,虽然翻了整整两番。然而,多收出来的赋税,却是只有三成用于河东、河北的平寇,剩下的七成可都是花在河西边军身上。诚如小姐所言,减赋以安流民,则河西军费又从何处筹措?乌虚年年叩关,杀我百姓,抢我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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