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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 作者:吴强-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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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人!哈哈!仗打不成,饭都不吃!跟谁赌气?赶快吃点东西再谈!”陈坚大笑着说。

  刘胜的肚子确实饿了,闷声不响,大口吃着面饼。

  “呃!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他突然向陈坚问道。

  这使得陈坚一下子回答不出,他可以说出这位团长的优点和缺点,但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怎么说法才算合适,他夹了一块饼在嘴里嚼着,走了开去。

  “批评几句,没关系!”刘胜情意恳切地说。

  “你批评批评我吧!”陈坚望着他说。

  刘胜吃饱了面饼,酒气似乎消掉了不少。见陈坚含笑不说,便自言自语起来:

  “我这个人有三笨:一是嘴笨,不会说话;二是手笨,不会写字;三是脑子笨,不会用心机。”

  陈坚大笑起来,望着他那身子粗壮、满脸胡髭、却又不是蠢笨的样子,说道:

  “你不笨?是说我的?还是你谦虚过分?”

  “我说的不对?”

  陈坚坐到桌边,正经地说:

  “我看你有三直:第一是嘴直,有话就说,不打埋伏。

  ……”

  “第二?”

  “第二是心直,对人直爽,不虚伪,不做作。”

  “说缺点!我不怕戴帽子!”

  “第三是脑子直,不会转弯子。”

  “主观主义?思想方法错误?”

  “不管是什么主义吧。考虑问题总得各个方面都考虑考虑,不能钻到牛角尖里去。”

  谈到这里,因为陈坚说得轻松、恳切,刘胜确是受到了感染。他喝了几口热茶,喷出了一团蒸气,仿佛胸中的闷气随着一齐吐了出去。灯火几乎给冲灭了,不住地晃荡着。

  邓海和金东睡着了,两个人倒在一张铺上,邓海的两条腿压着金东的肚子,金东的手又搭在邓海的腿上。

  “这个家伙!在睡着的时候还欺侮人!”

  刘胜说着,把邓海的两条笨重的大腿搬了下来。

  “我们也睡吧!”刘胜踱了两步,向陈坚说。五四

  昨天夜里睡得很晚的刘胜,今天起得很早。一吃过早饭,就把墙上触目的马家桥敌军据点兵力分布图收掉。他和邓海、运输员三个人一齐动手,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番,堵死了墙角上的老鼠洞,清洗了门前污秽的水沟。因为昨夜发现蚊子,手给咬了好几个红点子,把帐子也挂了起来。这些工作做完,他叫邓海烧了一大锅水,借了居民一口大缸,抬到朝阳的墙角上,挡上高粱秸子,洗了个澡,又喊来理发员,剪了发,刮了丛簇满腮的黑胡髭。他觉得自己身上和周围环境都比原来清爽得多,朝着太阳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

  仿佛他的脑子果然转了弯子,昨天那些懊恼、烦躁的情绪,已经跟着灰尘、污垢一同归净。他打开铁皮箱子,拿出好几本书和一些文件来,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并且随即拿过一本厚厚的书,躺在院子里葡萄架下面看着。那种入神的样子,几乎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烟烧到指头的时候,目光仍旧不离开书本,一面弹掉烟灰,吸一口烟,一面还在看着书上的文字。时近中午的当儿。一架敌机在高空里飞过,引起了他的疑问和猜想:这两天,飞机怎么突然不大活动?怎么比前几天少得多?七十四师上了钩子,东边打起来了?这个猜想出现了一闪眼的光景,又给他连忙赶走。“不要痴心妄想!让人家打去!就在这里帮老百姓抢收麦子!长期打算!”

  他心里对自己这样劝说着,眼光又回到书本上去。

  正在吃午饭的时候,邓海突然向他问道:

  “什么东西都摆出来!就在这里长住下来啦?”

  “不长住下来,到哪里去?在这里吃葡萄!”他抬抬眼皮说。

  “要住两个月?”

  “三个月也说不定!”

  “七十四师真的没有我们打的?”

  “你想去打?”

  “怎么不想?”

  刘胜的眼睛睁大起来,瞪着邓海。邓海也瞪了他一眼,低沉着黑黑胖胖的长方险,象跟他斗气似的。

  “嘿嘿!我思想通了。你还没有通!”刘胜大声地说。

  “我就是不通!”邓海撅着嘴,咕噜着说。

  “不通?不通也得通呀!”神情象是责备,语气却又象是哄劝,他还是瞪着邓海,高声慢语地说。

  邓海收拾了碗筷,扭过头走了出去。

  刘胜不禁苦笑了一声,望着邓海的背影说:

  “嘿!七十四师是美人精,把我们这些人的心窍迷住了!”

  他走到葡萄架子下面踱了几步,对坐在门边编草鞋的运输员嘻笑着问道:

  “你的思想通不通?”

  运输员不明白首长问话的意思,茫然地望望他,又埋头编着草鞋。

  “你也不通?”

  运输员又茫然地望望他,疑楞了一下,懵懂地笑着回答说:

  “首长,我通!”

  “对!你通!通的好,不通不好!”他衔着烟,哼声地说。

  五月天的中午使人困倦,昨夜又没有睡足,刘胜便走到屋里,掩上一扇门,放下墨绿色的纱帐子,遮住阳光,睡到床上。

  “对!在这里吃葡萄!叫我走,我也不走啦!”他躺在帐子里,自言自语地说。

  他睡了,一睡就酣沉沉的,屋子里响着他的粗重的鼾声。

  他睡下不久,门外突然响起笨重的急促的脚步声。

  机要员急迫地奔到他的门口,没有看到他在什么地方,就大声地喊道:

  “团长!团长!”

  运输员没有来得及拦阻,机要员猛地推开门来,继续地高声大叫着闯到屋里,一把撩开罩着刘胜酣沉大睡的帐子。

  刘胜熟睡受惊,骨碌地跳起来。他没有看清大声叫喊的是什么人,就瞪着红红的眼睛呵斥道:

  “什么事!这样慌张!敌人打到门口来啦?”

  机要员喘息未定地说:

  “电报!好消息!”

  “你发神经!哪来什么好消息?”刘胜恼怒地说。

  “是好消息!七十四师……”

  “七十四师给消灭啦?”

  “快看吧!”

  刘胜带着余怒接过电报,乍醒过来,光线又暗,字又写得潦草,看不清楚,便一边说着:“写的什么字?都是黑团团!”

  一边走到门边的亮处。

  电报上的黑字和刘胜的黑眼珠,给一根看不见的线紧密地连接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亮了,放光了,睁大了,黑团团把他的眼睛和心完全吸引住了,征服了。他的手止不住地抖起来,电报纸给抖得跳起舞来,发出“窸窸嗦嗦”的纤细的响声。

  “这几个是什么字?看不清!”刘胜指着几个笔迹不清的字问道。

  “孟良崮!孟,孔子、孟子的孟!”机要员看着他手指的地方回答说。

  这份一百来字的电报,具有一种强大的魅力:激动人心,清醒头脑,使五分钟以前的刘胜和五分钟以后的刘胜,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浑身蒸腾起热力来,他的眼前现出了彩虹,他的心里也笑了,亮了,他进入了新的美梦一样的境界。

  真是吓坏了人啊!

  刘胜举起了臂膀,勒紧拳头,猛力一击,桌子上的茶壶、茶碗、墨水瓶、纸张、书籍、文件一齐飞了起来,叫了起来。“'小凳子'!'小凳子'!赶快收拾东西!”他站在院子里高声地喊叫着。

  邓海慌慌张张地跑来,问道:

  “什么事?有情况?”

  “什么事?收拾东西,马上出发!”刘胜厉声地命令道。

  “打扫大半天,刚摆弄好,又要收起来!”邓海懊恼地咕噜着。

  “不要废话!”刘胜一面责斥邓海,一面在电报上的空白处,签上小鸡蛋大的一个“刘”字。

  他抓起电话筒,不停歇地打着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显得突出的洪亮和昂奋:

  “……马上,立刻到我这里来!军部来电报,有顶顶紧急的任务!……打七十四师去!”

  几分钟以后,潘文藻、冯超跑来了,接着许多人都跑来了。

  一个骑兵通讯员飞奔到西南方的庄子上去。

  陈坚正和县委书记在谈着关于继续抢收麦子的事情,通讯员满头大汗高声大叫着:

  “报告!团长请你马上回去!”

  “什么事?陈坚惊问道。

  “队伍马上出发!”

  通讯员的声音象对团政治委员发命令似的,使陈坚只得和县委的同志们草草地握手道别,骑上马,飞快地跑回来。

  好几匹马从几个方向飞起四蹄,卷起灰沙,和陈坚同时地向团部住的庄子上飞驰疾走。

  待陈坚回到庄口,团部的人马已经集合在场地上准备出发,他们在场地上忙乱地、兴奋地叫嚷着。待他进了屋子,桌子移到了墙角上,行李杂物已经全部打扎停当,墙上的地图全都拿了下来,刘胜、冯超、潘文藻,还有营、连的干部们,蹲在地上,围着摊满一地的、没有标过的尽是黑压压的螺丝圈儿的地图。

  陈坚挤进人堆,挨到刘胜身边。

  刘胜把电报掷给陈坚,使劲地摇摇陈坚的膀子,用他那在最得意的时候才有的尖声说道:

  “要我们长翅膀飞哟!”

  “哎呀!一百二十里!足足的!”潘文藻在地图上揸量以后,惊讶地说。

  “赶得上!”石东根和好几个人齐声地说。

  刘胜手掌按着膝盖,腰身一挺站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县委书记、县长、区委书记华静、区长耿忠带着粗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陈坚和他们笑着打招呼,刘胜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向干部们庄严地兴奋地宣布道:

  “七十四师,这个敌人!给我们兄弟部队钳住了!压缩在沂蒙山区的孟良崮一带。”他从陈坚手里拿过电报来,瞟了一眼,提高嗓子,接着说下去:

  “野战军首长陈司令、粟副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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