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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旧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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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钩螃蟹,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深藏奥秘。许多外地人特别是过路客,他们看着手痒,也学着钩螃蟹,他们使用的粗铁丝,钩子打得都很大,并伸进石洞里乱钩乱拉,其结果,往往是铁丝伸进石洞里怎么也拉不出来,气得干发火。有时运气好,他们居然能钩出一二只螃蟹,但那螃蟹也多半是毙命了的,是掉胳膊缺腿、有头没脑的。遇上这种情况,芙蓉的钩蟹高手总是一脸诡笑。其实,用于钩螃蟹的粗铁丝,应该是“弯而不钩”的,并且,“钩”螃蟹是假,“痒”螃蟹是真,让螃蟹受痒并因之而自动地跑出洞来,那才叫真功夫。芙蓉的钩蟹高手都有这种真功夫,但他们就是不传授外地人。 
  2003年9月21日于乐成马车河   
  摸螃蟹   
  海上螃蟹种类比较多,本文所说的螃蟹,是指青蟹,也就是芙蓉人所说的蝤蠓。 
  螃蟹活动有个规律,涨潮时,乱漂,退潮时,要么藏身于涂滩或堤岸,要么潜入浦湾。而潜入浦湾的螃蟹,总是乱窜窜的,但一旦受到外界的惊扰,它们便会迅速地趴下,并努力地陷进泥中,隐藏起来。浦湾里的水混而又混,你根本看不见底里,因此,若想逮住里头的螃蟹,你就得下去摸。 
  在浦湾里摸螃蟹,严格地说,那不是在摸,而是在拍。因为浦湾水底虽说是泥涂,但泥涂里夹藏着许多牡蛎壳,这些牡蛎壳像柴刀、玻璃片子一般锋利,它在暗处,你看不见,你双手在水底乱摸,若摸上它,动作稍重点,手就会被划出口子,有时,甚至同时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让你疼痛不已。为避免无端受伤,芙蓉人很聪明,他们改“摸”为“拍”,即蹲在水中,耘田一般,一边慢慢地向前移动脚步,一边展开双手,用指掌在水底的泥涂上轻轻地拍打,若拍上牡蛎壳,就跳过去,若拍上螃蟹,就迅速地按下去,逮住它,因为螃蟹一碰到人的手,就会弹跳起来,张开螯子咬人,而牡蛎壳是死的东西,断断不会有这种反应。当然,初次摸螃蟹,或者摸者心理紧张,有时拍到牡蛎壳,神经过敏,误以为自己拍到了螃蟹,就有力地按了下去,天,这就出了事! 
  摸螃蟹,你再有本事,再牛皮,也免不了挨咬。螃蟹咬你完全是出于自卫,它咬你没商量。所以,你想摸得螃蟹,你就得准备挨咬,你想成为摸螃蟹的高手,你就得出卖甚或牺牲自己的指掌。我少时摸螃蟹,十个手指没有一个完好无损,个个打满了“补丁”。有时,按住“对蠓”(即雌雄抱对的螃蟹),四个手指同时被咬住,我痛得五脏六腑分了家,直想放声大哭。一次,邻居大希叔的食指让螃蟹给咬住了,大希叔无法掰出螃蟹的螯子,就用嘴去咬,但螃蟹腾出一只螯子,又咬住了他的嘴唇,结果,他痛得歪了脸,紧闭着双眼,直打哼哼。看见他如此“落难”,同伴们却指指戳戳,哈哈大笑,竟没有一人前去解救。这件事深深刺激了我,以至后来我每回摸螃蟹挨了咬,哪怕手指或虎门被咬穿,都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不吭不哼。的确,在螃蟹面前,谁都不相信眼泪。 
  摸螃蟹,除了挨咬,还得挨戳。一种叫“虎柴头”的鱼,身上长满了毒刺,它爱潜身于浦湾,你的手若拍到它的身子,它就会毫无客气地用毒刺戳你。而你若挨了戳,伤口至少会痛24个小时,并且往往会引致身体发烧。我的许多少年伙伴都有过这方面的遭遇,我运气好,未曾碰过,但每次摸螃蟹,却总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当然,摸螃蟹,最可怕的还是碰上海蛇。据说,海蛇比眼镜蛇更毒,让它给咬了,无药可医,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吞咽人的粪便。唏,这是何等的可怕啊! 
  摸螃蟹,自然要跟水打交道,就是说,你想摸得螃蟹,首先得识水性,会泅水。而且,浦湾深浅不一,有的地段,深达一人或一人几手,你如果不识水性,不会泅水,就不可能钻进去逮住里头的螃蟹。正缘如此,芙蓉人,特别是街上的年轻人,差不多个个是泅水的高手。也正缘如此,在芙蓉,差不多年年会发生淹死人的悲剧。 
  可以这么说,摸螃蟹是海上一种比较可怕的活动,但恰恰因为它可怕,它才显得富有刺激性和挑战性,才显得野趣横生。当年,我第一次学摸螃蟹,就逮住了一只一斤半重的螃蟹,由于这只螃蟹凶猛异常,我简直是经过搏斗才制服了它。这件事虽说已过去30多年了,但那种从中衍生出来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它一直伴随着我,教我今天回想起来,双手依然作痒,心头依然怦怦作响。 
  2003年12月21日于乐成   
  哄田蟹(1)   
  芙蓉溪海相连,咸淡水丰富,是田蟹繁殖、生长、嬉戏的天堂,境内田蟹出奇的多。 
  田蟹有两种,一种是个子粗壮,螯子上有毛,一种是个子扁小,螯子上没有毛。对后一种,芙蓉人称之为“光板”。在芙蓉,“光板”的队伍很庞大,夏秋两季,在溪里,随便掀开哪块石头,都会见到它们的身影。但“光板”在芙蓉吃不香,基本上没人理睬。芙蓉人看重的是螯子上有毛的田蟹,认为这种田蟹才是地道、正宗的田蟹,因为在淡水蟹的家族中,它们的体量最大,肉最肥,味道最鲜美。 
  田蟹应该呆在田里,但芙蓉的田蟹,大部分却呆在溪潭、水圳、浅海里。听老人们说,早年芙蓉田蟹泛滥,妇女们在溪边和河埠头洗衣服,随手也可以逮住几只回家。由于田蟹多,人们吃腻了,有时竟拿它们去喂猪。少时,“田蟹喂猪”这种事我没有见过,但通过捉蟹活动,我倒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芙蓉的田蟹确实多得离谱。 
  田蟹多归多,但要捉住它们,却谈何容易。 
  田蟹总是躲在暗处,很难看见,人们若要捉住它,就必须设法先让它跑出洞穴、石旮旯、草丛等隐身之处,让其“亮”在明处,只有这样,才可以用手去扑,或用圈套去套,或用鱼叉去叉,或用网兜去兜,才谈得上有所收获。当然,田蟹不是呆头,它呆在暗处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亮”处白白送死呢?所以,你想捉住田蟹,你就得想办法先把它哄出来。 
  于是,这就有了“哄田蟹”这门活儿。 
  在芙蓉,“哄田蟹”的人很多。 
  “哄田蟹”的花招很多,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削磨一根竹丝,一米来长,顶端拴上蚯蚓,然后小心地伸进洞里去引诱,待田蟹跟着诱饵跑出洞外时,猛地一扑手,摁住它;一种是用两根细长竹竿,一根叫诱竿,顶端绑着泥鳅肉团,伸进溪潭或塘坝底下引诱,一根叫抽竿,顶端拴有棕榈丝圈套,待田蟹跑出洞外撕咬肉团时,就用圈套去套它的螯子,套住了就把田蟹抽出水面。这两种花招,严格地说,第一种是引进的,太平(温岭)人似乎技高一筹;第二种却是地道的“本地产”,是芙蓉人的专利,因为芙蓉溪海相连,不仅适宜田蟹部落的发展壮大,而且,溪水清澈见底,采用这种“双管齐下”的哄捕办法,可谓“因地制宜,富有针对性”。当然,在以河水为主打的地区,如虹桥、柳市、乐成等地方,其当地人是断断不会想出更不会采用这种办法捕蟹的。 
  晚稻开镰前后,是哄田蟹的最佳时节。其时,田蟹脚最痒,嘴最馋,它们纷纷归溪,息影于潭底洞罅间。你最好选择在清早时分,并使用诱竿去哄它们。当第一只田蟹撕咬诱竿上的泥鳅肉团时,你务必沉住气,别急着用抽竿把它抽上来,而应该让它充当义务“食品推销员”,因为肉团让它越咬越香,而且,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潭中安全的一种信号,所以,等不了多久,田蟹群就出现了——有时,田蟹群黑压压一片,像一堆乌云拉过蓝天,整个潭底忽然暗了下去,影影绰绰的,显得相当恐怖。而田蟹群一出现,好戏就连台了。开始,它们照例要“打群架”,横冲直撞,你扑我踢,有的翻跟头,有的咬住“自家兄弟”往外拽,有的夺路逃命,丑态百出。接着,那些身强力壮的家伙凭着实力,向着肉团,有规律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而每一轮攻击,其结果就是当事者或多或少,抢咬下一口美味,然后撤出来,闪到一边慢慢地咀嚼。这个时候,它们几乎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肉团,应有的警惕性都丧失了。所以,作为哄蟹者,这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只要你别使张飞性子,慢慢来,稳稳地套,稳稳地抽,便可逐一逮尽。值得一提的是,有时,正当你抽得起劲的时候,空中突然起了风,平静的潭面立即起了波澜,潭底什么都看不清了,或者,抽竿上的棕榈圈套突然断开了环,什么都套不住了,这个时候,那真够你难受的。我少时就常常遇到这种倒霉事,而每次总是气不得,急不得,更怨不得,心头憋得又慌又沉。但尽管如此,哄田蟹跟钓鱼、追鱼、补鱼一样,它是一项“重过程”的活动,快乐终归洋溢在其中呢! 
  我是哄田蟹的好手,田蟹恨死了我,常常在夜里闯进我的梦乡,咬我,撕我。其实,这不能怪我,在芙蓉,年轻人差不多个个是哄田蟹的好手,而且,我跟个别高手相比,本事还差老大一截。 
  值得一提的是,芙蓉人跟虹桥人一样,爱把田蟹叫作“田蟹liàng”。这个“liàng”,该写成“亮”字,还是写成“量”或“靓”字,还是写成其他什么同音的字,谁也说不清楚。虽说乐清方言里有“虫益虫良”(音“爱亮”,aìliàng)一词,但在芙蓉、清江、白溪、蒲岐等沿海地方,这个词主要泛指涂滩上的小型螃蟹,如白板蟹、长脚蟹、沙蟹、招潮蟹、青虫今(音“琴”)等,并不单单指田蟹,而且,“虫良”是“螂”的异体字,在普通话里念“láng”(郎),它的意思不是指螃蟹,因此,如果将“田蟹liàng”写成“田蟹虫良”,这也不太贴切。既然如此,就恕我先入为主,将“田蟹liàng”写成“田蟹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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