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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有，怎么会是这种表情？刚刚的豪气万丈怎么忽然就气焰皆无，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了？
“元帅……似有难处？”
方有赤橙黄绿的变换了几番颜色，最后咬了咬腮骨，仿佛有满腹牢骚在喉间费力的几番吞咽，半晌才压了下去，方顺下了一口气。
“哀民军自是不会甘愿趋于人下，详细却不便向院长道出。”
我微笑，这么难掩的情绪，这联姻想必让方有郁闷无比了。
“元帅果然是性情中人，君子坦荡荡，席某一向敬英雄重君子，更是对哀民军向往已久，这次特地带了几百个人来，供元帅随时差遣……”
方有立刻放亮双眸，满面惊喜，却只是一瞬便沉寂下来，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我会心一笑。
“席某有个不情之请……”
“院长但说无妨。”
我垂下眼睑，躬身颔首。“……请元帅准许席某送嫁，娘娘身体娇贵，毕竟一路颠簸，有席风在一旁随侍也妥帖些。”
我盯着他的鞋尖——不消去看他的表情，他决计不能拒绝我。且不说我的目的为何，只因这专属救护队的诱惑对他实在太大。
“院长这是……”粗犷的声线沉吟几许，随即当机立断，“院长需要随行几人？”
“一只百人救护队。”
和聪明人说话虽可点到即止，然而我的条件，却不打折扣。
“成交！”咬着牙说话，舌后共鸣大了些。
“多谢元帅。”我暗笑。
……
广泽大公子风古礼迎娶哀民军统帅的亲妹。在如今这片三足鼎立的大势所趋下，这份联姻闻起来怎么都带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风古礼的发妻，前朝七公主，算起来也是我的某位姐姐，在三年前，姜氏覆灭时便莫名离世。这时机掐的分毫不差，死得一了百了，风古礼上演了一出对姜氏虽恨，却不忘糟糠的守灵三年的感人戏码，让亢奋的各路义军想趁火打劫都想不出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如今，三年期过，这一纸婚约又送至另一位公主身边——风氏行径的诡异，与那人当家之时已经完全不同，实在引起我的无限好奇，说什么也要一窥究竟。
姒源总说我小家子气，真真是冤枉我。我这般被人出卖，也没怪别人，怪只怪姜氏太遭人恨，而我既然投错了胎，自然不能怪人家明哲保身，向天下明志，仿佛恨不得将我在冀州大宅里踩过的鞋印子全都抹了去。
广泽皇家如今的招摇过市，张牙舞爪，和当年他秉持推行的低调内敛，潜移默化的战略完全相悖。背离的程度除了让我瞠目结舌外，只剩下疑惑，莫非风羲和脑中风了？任由着风古礼胡来？可是如今这联姻让我又推翻了之前的判断——方满是方有嫡亲的妹子，自然眉眼身形同自己兄长无一处不相像——风古礼那般色欲无度的人，若非是被老子逼着，如何会陡然间审美变了，口味变了，一心想要娶个女张飞回家？
临近冬天，凉州已经刮起了北风。夜色初上，没有了白日里的暖日，这寒意颇有些穿心透骨。
和方有密谈了一晚，双方达成协议。在旁人面前，我依然扮做哑巴大夫，跟在随行的温有方的身后，不出一声。
“你真要留给凉州三百救护队？”温有方憋了一晚，终于等到出了元帅府。
“方有不是呆子，筹码不大些，他不会动心。”
“可是一百人随行上广泽又怎么够？院长……毕竟那面……”
“有方啊有方……”我摇头叹息，“有道虽然是你兄长，也不见他有你一半的操心啊……你真是鸡婆。”
“我回去告诉太子爷！”
被惹恼的温有方真是讨厌，竟然用姒源威胁我！
“你敢！”这个迂腐的温老二！“你信不信我……”
余光处一个黑影从元帅府耳门闪出，我慌忙收声，只见夜色中的身影像一只灵巧的猿猴，身法极敏捷，向城西而去。
我心中一紧，不安突生。
“回医馆等我。”
顾不得理会温有方的罗嗦，我脚底生风，向那个影子追去。
会是谁？他这么晚鬼鬼祟祟急匆匆的要往何处？莫不是这元帅府也有奸细？
脑子里面一团乱麻，我提着一口气，不敢有丝毫松懈，吊着那黑影一路追至一间废宅。
……
“可安排妥当？”
“依照恩公吩咐，方有已经尽数安排妥当，只是……”
“这次确实有些难为你，你有难处尽管说出来。”
“恩公对方有有再造之恩，能够替恩公赴汤蹈火，方有求之不得！只是，仁心医馆忽然插手进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恩公曾嘱咐方有务必关照医馆，所以今日院长席风亲自登门……”
“他亲自登门？你见过他本人了？”
“是。想不到仁心医馆的院长竟然是个女子……恩公？”
屋顶上视线不佳，声音却清晰可闻。我倒像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也不能，从那人的声音响起时，便不由自主地掩了口鼻。
“恩公？”
“……一切还依计划行事……对广泽的要求——一定要严守秘密！”
“恩公的意思是……可行么？风氏的迎亲队伍总不会不知道……”
“哼。”那声音一声冷笑，“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泄露一句！”
“……我明白了。”
秋风寒意，明明冻得我瑟瑟发抖，这个声音却令我血脉喷张，心底无端的涌上一阵燥意。
飞檐处一阵清风掠过，我回首辨认，夜色中的黑影，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落在我的身后。
“属下见过夫人。”
绝美的身姿，妖异的墨瞳，只是他……
“怎么只有你一个？他呢？”
“渝蜀太子潜入凉州，恐不太妥当，夫人还是同太子回去吧。”
他轻描淡写，完全不理会我的质问。
“他……你从不离他左右……他……他可还……”我颤抖着嘴角，一句完整的话，竟然怎么都说不出口。
“爷……活着，夫人放心。”梅雪顿了顿，这一顿却差一点让我咽了那口气。
“他可是被陷住了？”
梅雪不出声。
“你同方有可是谋划解救他？”
梅雪依旧不出声。
我气结，他认定的主子从来只有风古原一个人，即便我是他口中的“夫人”，他依然对我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三年前小情出来寻你，你们可曾遇到？”
梅雪的身形顿了顿，墨瞳温暖下来，“夫人不该让她胡来。”
三年纠结的一切不安，小情的出走也算得一件，如今听他的口风，知道两人没错过，我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不告而别，我怎拦得住？”
“去年，属下已经做了父亲。”梅雪对我的反驳不置可否，倒不如说是不屑一顾。梅雪啊梅雪，冰雪般聪明这等夸赞一旦描述其男人来，真是可恨。他竟然一早便窥透我故意放小情离开的用心。
可是——他刚刚说什么？
“小情她做了娘？”许久没有这般欢悦过，我竟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梅雪含笑点头，眼底也是难以掩盖的幸福喜悦。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话锋转得太突兀，梅雪还在上翘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着，眼底凝住了一闪而逝的微澜。
他垂下头，握着拳。
指节格格作响。
72。
“……夫人……不要逼我……”
梅雪挣扎许久，齿缝中挤出的句子残破不堪。他握在身侧的拳头，月色下瞧起来，指节处青白得透明。
“梅雪，可是他交代了你，要对我严守秘密？”
梅雪顿了顿，然后用力点头。
他是有意瞒我，断不会再向我透露分毫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截手指般长短的断竹，断竹的一端还挂着一只轻巧的铁环。月色下，断竹碧色已暗，圆环处却可见斑驳锈迹。
梅雪盯着这截断竹，脸色瞬间惨白。
“三年前，古原没有任何解释便离我而去，以他的秉性，非到生死，绝不会如此决绝。而后不久，我借用了姒源的力量，几番查探，竟在距离西京以北五十里的绝魂谷深处，发现了一个战场遗迹——遍地尸骨已经腐烂风干，周围的碎石草木上尽是已经干涸已久，斑驳的血迹，惨烈之状我几乎不敢去回想。几年来，我用尽手段和各方势力接触，高调的将医馆设置在各个敌对的势力范围内，却怎样都查探不出当年的战场究竟从何而来，他的下落更是……后来，方有一昔之间迅速崛起，军事、施政渐渐都显露出与他相似的手笔……我曾经以为是他在背后点化方有……可见到方有后，我却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不想今日却撞破了你们的会面……梅雪，你跟在他身边这许多年，果然将他的精髓学了八九不离十……”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抑制住心口愈发猛烈地颤抖，用力攥紧这截从战场捡到的断竹。
“梅雪……”我深深吸气，将颤抖的声音用空气填满，“你不要我逼你，你们却何时停止过逼我？”
“……”
“当年那场惨烈你在……是么？”
终于长久的沉默后，是他滞涩的一声——
“是。”
我收紧手指，断竹刀削般的断面嵌进手心。
“他可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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