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13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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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贩子红光满面　　吃红烧肉吃得跟毛主席
　　一个口音　　捡破烂的是我老乡
　　我一直坚持用方言跟他打招呼
　　打太极拳的十几个老人
　　脸上的表情像是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上学的孩子　　其中有我扎着辫子的女儿
　　夏天也系着红领巾
　　每天清晨　　我都是先看到这些人
　　然后才看到太阳从东方和平地升起
　　我总是先相信了他们
　　才相信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我已爱你三天了
　　我已爱你三天了
　　这多么不容易　　你看这世界
　　瞬息万变　　眨眨眼睛就天翻地覆
　　而一杯浊水　　需要沉静多久
　　才能在我们心灵深处澄澈
　　你已有三天幸福了
　　这简直是奇迹　　你看这生活
　　已面目全非　　转过身你就不知去向
　　而一片枯叶　　需要多少轮回
　　才能在我们熟悉的枝头复活
　　
　　向下生长的枝条
　　秋天到了　　你让簇拥着你的
　　叶子　　你巴掌大的儿女们
　　给老家送去一点温暖
　　其实你是舍不得他们的
　　你看你一夜之间就老了
　　比每一根向上生长的权条都老
　　下雪了　　你的头上长满盼望的白发
　　直到儿女们带着大地的消息
　　回到你身边　　你才一袭绿装
　　在微风中清唱
　　那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你梦想着能抚摸大地
　　在大地的怀里返老还童
　　青春期的树干向着天空疯长
　　你的梦想在成为现实的瞬间落空
　　你是大地走失的根
　　你将老死在奔赴大地的途中
　　在美好的句子里幸福地厮守一生
　　我是前面的动词
　　你是后面的名词
　　我们将在美好的句子里幸福地厮守一生
　　比如我是动词亲吻
　　那你就是名词眼睛　　脸和嘴唇
　　比如我是动词抚摸
　　那你就是名词手　　头发和乳房
　　一天　　你说你想在我前面
　　那我们就将句子加长
　　你既是我后面不变的名词
　　又是我前面鲜活的形容词
　　比如我还是动词亲吻
　　那你就是形容词浅浅或深深
　　比如我还是动词抚摸
　　那你就是形容词温柔或陶醉
　　浅浅地亲吻你的眼睛和脸
　　深深地亲吻你的嘴唇
　　温柔地抚摸你的手和头发
　　陶醉地抚摸你的乳房
　　这是多么美好的句子
　　在这样的句子里我们将幸福一生
　　
　　椅　　子
　　这把椅子到我家已有十年
　　我一直把它藏在书房
　　我在家的日子就是在这把椅子上
　　坐着度过的　　读书写作
　　想一些我能想到的事情
　　十年间　　无论我的内心多么激烈
　　椅子都一声不吭
　　也许它的幸福　　就是有人坐着
　　空是椅子最大的痛苦
　　我常常用这样的想法
　　减轻我越来越沉重的身躯，
　　给椅子的压力
　　12月22日晚我像往日样喝了两杯小酒
　　坐到椅子上　　突然听见椅子发出了声音
　　像一个患感冒的老人的一声咳嗽
　　我摸了摸椅子的手
　　有点冰凉　　有点瘦
　　我在十年里第二次发现这把椅子是木头的
　　我闻到了十年前我第一次闻到它的味道
　　这味道提醒我　　椅子从未
　　停止过对树的怀念
　　今天　　椅子终于将怀念说了出来
　　让我听着感动　　甚至有些愧疚
　　我该去那片树林走走
　　那是我初恋常去的地方
　　从小鸟给即将成为椅子的树的祝福
　　我知道我该珍惜什么


殷常青作品　时光的钥匙（三首）
　　
　　这种静
　　鸟不动，梦中也没有喘息……这种静，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知道它叫时光，
　　我抓紧，自己打着寒颤的心。
　　叶子不动，牲畜不动……这种静，
　　我发现在生活里被叫作节奏——
　　庄稼就这样不动声色地长大或结满果实。
　　风也不动，大街上没有流言……这种静，
　　在健康和快乐的人群中，
　　在我的笔尖，但我跟不上它的脚步。
　　这种静，没有香味，也没有造作和扭捏。
　　
　　我想写出这种静，像夜色中的月亮，
　　我只能弯腰拾起它清凉的碎片。
　　一直到黎明的曙色，我都这么想着：
　　铺满我全部心灵和思想的，就是
　　——这种静。
　　
　　
　　一小片黑暗
　　还需要一小片黑暗，让最好的阳光
　　转过头来，让理想的种子伸展一下腰肢，
　　拨开泥土。一片小小的黑暗
　　在生活眼中，远比一个明媚的春天更让人心
　　
　　跳。
　　当世界这么好，这么广阔。爱情可以不说话，
　　不赞美。血可以倒出来，大海可以移进胸怀，
　　但还需要借助一小片黑暗，让一个人能羞怯地
　　闭上眼睛，把未被阅读的泪水关在内心深处。
　　一片黑暗，小小的一片也是广博的，
　　使得点点光亮沙子一般退却，使得幸福
　　也显得渺小。一小片黑暗张着嘴，
　　把阳光做成衣服，把流言赶出耳朵。
　　慢慢地，慢慢地，一小片黑暗
　　揭开虚荣的面具，挤出血管里混进去的水，
　　没有人听到另一种秘密的声音：
　　“走吧，让生命自由起来，活泼起来！”
　　没有人能够干预！一片小小的黑暗在尘世
　　和天堂之间，那样小，那样尖锐，很快就消失
　　
　　了。
　　在一小片黑暗中一个人就这样把道路卷起，
　　像线团一样装进口袋，急促地进入了他的新生
　　　　活。
　　一小片黑暗，一次比河流更可能更长远的抒
　　
　　情，
　　时间变成你的过客，语言变成石头，
　　你在切骨切肤的真实里活得有滋有味，
　　一小片黑暗，我还想说的是它多么值得尊重！
　　
　　月光在继续上升
　　
　　夜色像包装纸一样缓缓打开，只有月亮
　　在上升，它要升多高才能追上消逝的光线？
　　阗寂的月下，一个少女显得很小，
　　她穿着白色长裙，月下只有她一个人——
　　月光几乎就是她的渴望。她说——
　　她知道这个夜晚有一个童话不可能缺少，
　　但不是猫，因为老鼠不会在这里躲藏。
　　她又说：“哦，这月亮不是我白天丢失的东
　　　　西”。
　　月光的白是健康的，光滑的，但它不是一幅
　　静物画，你无法涂上任何你想要的颜色。
　　这发光的白，这灯！它不停顿，也不下降，
　　
　　它普照大地，但不照耀你的意志。
　　月光在有限的时间，在有限的纸上：
　　一条大河在想象怎样流过大地，
　　一个银匠挥动小锤，要把心中折磨人的东西
　　打成银盘，又软又亮，他要搂着它睡眠。
　　月亮在继续上升、移动，一首诗又一首诗
　　唱着它，热血被吹拂一空，
　　还需要多少年的修行，纯洁才会变成两种：
　　一种在欲望和热爱里，一种藏在内心。
　　月光在树权，在叶子中间，生活就是这堆
　　碎玻璃！那个少女，那个水银的小人儿
　　已经将梦幻的翅膀收拢，她已经长成了目睹过
　　朝霞的哑巴：心中有美，却吐不出赞美……


巴音博罗作品　教鹦鹉说话（外三首）
　　他先说天空——
　　鸟笼之外就是天空
　　鹦鹉叽叽喳喳
　　
　　仿佛刚换上花衣进城的村妇
　　他说自由——跟我念
　　自由——能够飞翔的自由！
　　鹦鹉的那只弯嘴好像被铁钳
　　狠狠拧过，一言不发
　　他又说生活——
　　小米加清水就是生活
　　咯咯咯，咯咯咯
　　而鹦鹉蓦然爆发的大笑吓了他一跳
　　当笑声像一阵狂风摔响房门扬长而去
　　站在笼外的他反倒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人　　树
　　树穿透脚底板，长进我的身体
　　树杆和我硬邦邦的腿骨缠一起
　　我走路，膝盖那儿便结成树结
　　树顺着我的大腿伸进肚腹
　　又在我的胸腔里做了一个碗形的鸟巢
　　我的心怦怦乱跳，仿佛鸟儿啾啾跳跃
　　树的汁液如同我的血脉，开始全身畅流
　　我听见树的笑声，像一阵轻盈的风
　　树继续生长，沿着颈椎，向上向上
　　树梢擦着云彩，伸进我蛛网密布的脑袋
　　我尖叫，疼痛，挣扎，却无济于事
　　树冠穿透我坚硬的头盖骨
　　甚至让我的头发根根直立，迎风拓展
　　我走路，百鸟回应，叶叶鼓掌
　　我静默，树根便紧紧扎入地下
　　使我纹丝不动，仿佛万古之岩
　　这是真的！一棵树和我合二为一
　　昼夜一体，立于天地之间
　　如果有人残忍地抡起斧锯，斫破我的肌肤
　　就会看见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多年前我曾遇见过一匹狼
　　敏捷的少年，在崎岖的山路上
　　与暮霭一起，回归寂静的村庄
　　而麻绳一样的山路空无一人
　　仿佛早有预谋，仿佛神经的碎片
　　当远处，夕烟缕缕，回应天幕
　　金钉一般的星群噼啪爆响
　　突然，在路边，岩石一般蹲着的
　　是暗绿色的火苗向那薄暮沉沉闪烁
　　狼！僵冷的空气宛如石块
　　少年的汗毛根根直立
　　心脏，血……寂静仿佛磨纯的刀片
　　凉凉地剔着嗅觉的骨缝
　　空气中有股浓烈的腥气
　　拥裹住山峦和呆立的少年
　　什么都不能分解死亡的逼迫
　　除了人兽之间的对峙，除了心跳和
　　无言。而狰狞的獠牙亮如闪电
　　照暗了少年短暂的生涯
　　大地似乎一直在狼爪下颤栗
　　而狼只不过是一匹瘸腿的老狼
　　少年只不过是一棵小小的烛苗，他想
　　洞察狼的瞳孔，弄清那冷酷的高傲的深：
　　在狠琐的生命旅程里
　　在再也没有过一匹狼的人的世界上
　　
　　一种生活方式
　　鸟死了
　　
　　为鸟买下的笼子还活着
　　总得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