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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夫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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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里,这个词表示最卑躬屈节的礼貌)。 
  ①美丽园、新桥均为巴黎的繁华地区名。 
  ②指日本人常说的“嗐!”(“是!”) 
  “勘五郎先生,您会说法语?” 
  “是的,先生!” 
  又是一鞠躬。 
  我每说一句话,他都一鞠躬,犹如一个用手柄操纵的提线木偶。直到他在我对面席地坐下,才局限于深深点头,且每次都伴有咳唾沫的送气立曰。 
  “来杯茶怎么样?勘五郎先生!” 
  再次行礼,手势极其做作,似乎为了表示:“我可不敢当;您太降尊纤贵了……也罢,尊敬不如从命……” 
  刚说几句话,他就猜出了我指望他办的事。 
  “没问题,”他回答,“我们这就办。正好一周以后,下野崎一家就到了,他们家有两个可爱的女儿……” 
  “什么,一周以后!您对我太不了解了,勘五郎先生!不,不,得马上办,明天办,要不就算了。” 
  又一次带着唾沫声的行礼,勘五郎君为我的激动所感染,开始热心地列举长崎所有待嫁的姑娘: 
  “瞧,本来有个康乃馨小姐,唉!多可借,要是早两天去说就好了!那么标致,琴弹得那么好……真是无可挽回的不幸,她前天被一个俄国军官娶走了…… 
  “啊,杏子小姐!这位杏子小姐行吗?她是出岛商场一个有钱的瓷器商的女儿,一个很贤惠的姑娘,但身价很高。她父母很宝贝她,至少每月一百元①才会把她让给你。她受过很好的教育,能够熟练地记帐,还能掌握和运用两千多高深的文字。在一次诗歌竞赛中,她写了一首赞美篱笆上的小白花爱惜朝露的小诗,得了第一名。只是,她的脸蛋不太漂亮,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一边脸颊上还有个坑,那是她小时候留下的毛病……” 
  ①一日元价值五法郎。 
  “啊!不,够了,谢谢了,不要她。就从不那么出类拔萃,但脸上没疤的年轻姑娘中找吧。勘五郎先生,那边的姑娘怎么样?就是隔壁,身穿漂亮的绣金袍子的那几个,譬如那个戴着幽灵面具跳舞的姑娘??或者那个歌声如此柔和,后颈如此美丽的女子???” 
  一开始他不太明白我说的是谁。后来,待他弄懂了以后,便略带嘲讽地摇摇头,他说: 
  “不,先生,不!这是些艺妓①,先生,是艺妓!” 
  ①艺妓,指伊豆歌舞剧院培养出来的那些职业歌手和职业舞女。 
  “怎么?可为什么就不能娶艺妓?她们是不是艺妓,对我又能怎么样呢?过些日子,等我更熟悉日本的事情以后,也许我自己会觉得这个要求十分荒唐:真像是我说要娶个魔鬼一样……” 
  可这会儿勘五郎先生突然想起了个什么茉莉小姐。天哪!干吗他没马上往这儿想呢?但这肯定就是我所需要的;他明天就去,今晚就去,去这姑娘的父母那儿探探口气。他们住得离这儿很远,在对面那个小山包上,在修善寺区①。这是位非常漂亮的小姐,才十五岁,很可能人家要十八到二十皮阿斯特②一个月,条件是要给她几身体面的袍子,让她住进朝向好的、舒适的房子,——像我这样殷勤的男人,是不会做不到这些的。 
  ①长崎市近郊一地名。 
  ②皮阿斯特,法国古币名,一个应阿斯特约相当于二十法郎。 
  到荣莉小姐那儿去吧,时间紧迫,我们这就分手。勘五郎先生明天得到我船上来,告诉我初次奔走的结果,和我商量相亲的事宜。关于报酬,暂时他什么也不收。但我会把我的衣眼交给他洗熨,而且会在我的胜利号伙伴们中为他招揽顾客的。 
  一言为定。 
  然后是深深地鞠躬,人们在门口给我穿上鞋。 
  我的车夫,利用这位碰巧遇上的翻译,求我今后继续照顾他的生意。他的车就停在码头,车号是415,用法文数字写在车灯上。(在船上,我们有个415号射手勒戈埃莱克,在我那些大炮之一的左炮位当副炮手。很好,我记住了。)对常客,他的价钱是十二个苏①跑一程,十个苏一小时。好极了,我会经常光顾他的,说妥了。我们走了。为表示最后的敬意,送我出来的侍女们在门口俯身跪拜,而巨一直匍伏在地,直到那条阴暗小径上的厥草不再往我头上滴水②,我也从她们的视线中消失为止。 
  ①法国辅币名,二十个苏价值一法郎。 
  ②意即小径走完,拐上较宽的路。 



  三天以后,日暮时分、在一套从昨天开始属干我的住宅里,我们,伊弗和我,正在二楼洁白的席子上踱方步,顺便丈量一下这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干燥的薄片地板在我们脚下格格作响,我们俩都因等的时间拖长而在恼火。伊弗尽管不耐烦,劲头还比较足,不时朝外面张望。我呢,想到自己选择了,而且即将住进这所撇在一座陌生城市的郊区、高踞于山岗之上、几乎与树林相毗邻的房子,突然感到心里发凉。 
  跑到这么一个人地生疏、孤寂凄凉的地方住下,我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呀?……因为等得心焦,我便仔细观察这所住房的细部来消磨时间。装饰顶部的细木护板图案复杂、做工精巧;组成墙壁的白色纸板上,插满需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带有羽冠的蓝色小乌龟…… 
  “他们迟到了,”伊弗说,他还在往街上张望。 
  是呀,他们迟到了,已经迟了整整一小时。夜已降临,原应带我们回船吃晚饭的小艇就要出发了。今晚只好吃日本式的夜饭了,谁知道在哪儿呢?这个国家的人简直毫无时间观念,根本不知道时间的宝贵。 
  我继续察看我那房子的细枝末节。瞧!在我们安放门把手的地方,他们在活动隔板上凿了些指尖大小的椭圆形小洞,显然是用来让人插入拇指的。这些小洞都装上了铜衬,凑近细瞧,发现这些钢配件制作之精细简直令人称奇。这儿,是一位夫人在扇扇子,另一处,旁边的一个洞里,是一技开着花的樱桃木。这个民族的情趣有多么古怪!精心制作一件微型工艺品,却将它藏在一个插入拇指的小洞深处,而这小洞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大块白色壁板上的一个小斑点。在一些不易察觉、无关紧要的小零碎上花那么多的心血,这一切却是为了能产生一种四壁空空、一无所有的总体效果…… 
  伊弗还在张望,和安娜嬷嬷一样。他探身的那面阳台朝街,毋宁说朝向一条两边有房屋的路,这条路往上,往上,几乎一下子消失在山上的绿树丛中,消失在茶园、荆棘、墓地里。我呀,这么个等法,真让我烦透了。我从对面那边瞭望。我那房子的另一面也如阳台一样敞开,近处朝向一座花园,朝远处可鸟瞰山林美景,以及离我们脚下二百米处,像是黑色蚁群一样挤得紧紧的古老的日本长崎。今天晚上,透过暗淡的暮色——然而是七月的暮色,这些景致显得很凄凉。天上有好些卷着雨水的巨大云块,空气中大雨正在移动。不,在这个陌生的窝里,我丝毫不觉得是在自己家里。我在这儿只有远离家园、了然一身的感受。一想到将来要在这儿过夜,我的心就揪紧了…… 
  “噢!马上就到了,兄弟!”伊弗说,“我相信,我确信……她来了!!!” 
  我从他肩上望过去,我瞥见——从背影看——一个浓妆艳服的小玩偶,人们终于在一条僻静的街里把她梳妆打扮完毕,母亲也朝那巨大的腰带壳①、朝那腰部的褶裥瞧了最后一眼。一支银制的花插簪在她的黑发上颤动。落日最后一道惨淡的光照亮了她,有五、六个人与她相伴而行……不错,显然是她,茉莉小姐……他们给我带来的未婚妻…… 
  ①日本女式和服腰带系法复杂,背后有一个像板壳似的腰带结。 
  我奔到房东梅子太太和她丈夫住的楼下,他们正在祖宗祭台前祈祷。 
  “她们来了,梅子太太!”我用日语说道,“她们来了,请快准备茶、暖炉、火炭、太太们用的小烟斗和吐痰用的小竹罐!快把所有招待客人用的东西拿上来!” 
  我听见大门打开了,于是重新上楼。一些木鞋放在地上,楼梯在不穿鞋的脚下吱吱作响……伊弗和我,我们俩面面相觑,直想发笑…… 
  进来了一位老太太,两位老太太,三位老太太,一个接一个地露面,像装了发条似的行礼,我们也好歹凑合着还礼,明知自己行礼的姿势十分糟糕。接着进来一些不老不少的人,然后全是年轻人,至少有一打,朋友、邻居、街坊。所有这些人,一面走进我的家门,一面连连相互行礼:我向你行礼,你向我行礼,我再向你行礼,你再向我还礼,我又一次向你行礼,而且永远不能你行什么礼我也还什么礼,我用额头叩地,你就把鼻子扎地板。只见所有的人,你对着我,我对着你,全都匍伏在地,谁不经过这番折腾,谁就别想坐下,于是一个个脸朝地板,没完没了地低声咕哝着客套话。 
  她们总算坐下了,刻刻板板围成一圈,一直面带微笑。我和伊弗仍然站着,眼睛盯着楼梯,终于,出现了我那未婚妻茉莉小姐的银花插簪、乌黑的发髻、珍珠灰的袍子、淡紫色的腰带…… 
  噢,我的天!我早就认识她了。早在来日本之前,我已经在所有的扇面、所有的茶杯底上看见过她:一副布娃娃的神情、胖鼓鼓的小脸,一双小眼睛像用螺丝钻凿在白色和红色截然分开,以致毫无真实感的两块东西上面——这是她的两颊。 
  她很年轻,这是她身上我能承认的全部事实。她甚至六年轻了,几乎使我对娶她产生了顾虑。我已完全没有笑的愿望,只益发觉得心里发凉。和这个小东西共享我生活中的一个小时,绝不可能!…… 
  她微笑着走上前来,隐隐有些得意之色。勘五郎先生出现在她背后,穿着他的灰色毛呢套服。再次行礼如仪。只见她也跪倒在地,拜见我的房东和邻居。伊弗,不娶老婆的大个子伊弗,在我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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